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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洱是一种茶，普洱也是一个地名。有着画一样风景谜一样文化的普洱，有着不一样的普洱茶。这个秋天参加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年会，在普洱遇见茶，这对于一个好茶之徒，自是别样的美事。
好茶如学画。墨分五色，石分三面，一板一眼入门，谓之笔墨通道，然后临宋元明清一路下来，这是加法。喝茶也是，大抵爱上普洱，先是寻茶藏茶，而后爱屋及乌精挑细选各色茶器，主人杯不嫌多，紫砂壶盖碗铁壶铜壶银壶只嫌少，进阶到对水的选择、茶的口感、体感陈述，对年份和山头的判断，又然后认识各路茶人，阅读各种茶专著……一路的加法做上来。
画到后来，放下拘泥刻板，随性而为，大做减法，心物一如，不着一色尽得风流。茶也是，时间成了普洱茶最好的制茶师，喝到后来，化繁为简，器不重要，形不重要，一个人一杯水一把茶，品味的，是当下的过去的，时间的味道。嗯，这个秋天，普洱，不一样的味道。
一、茶约
施施打来电话的时候，大巴正绕行在翁基去芒景村海拔1700多米的山道上。景迈山笼罩在秋雨里，几个寨子朦朦胧胧，隐现于山林。
刚刚在翁基一家茶店里蹭了泡茶，把雨伞落那了。茶店的女主人电话里问，什么时候来拿，要不，等会帮你送过去吧。
翁基是普洱市景迈山景区的一个千年布朗族寨子。这里有着古老的杆栏式建筑和千年古寺、1800多年历史的古茶林、3000多年的古柏，“古老”是寨子惊鸿一瞥所见的外衣，让人盘桓流连的是茶店和店里店外的人，这里的人，也是“古”的。
在帕岩冷古茶庄园吃完晚饭，想到还有一支朋友送的笔在写邮件地址时落在翁基一位叫倪门的老板那里，决定索性去一趟，也免得姑娘跑大老远送雨伞来。
谁我去送一下翁基行不？
在饭店的厨房一角，戴着厨师帽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不假思索地说，好的。等他的同事跑到后院去拿了车钥匙，小伙子找了把伞给我，然后，冒雨走向另一头的摩托车，我跟着，想帮他挡下雨。他说不用不用，然后很自然地用手擦了下坐椅前半部分，湿哒哒地就坐上去，突然，他又站了起来扭转身，拿衣袖用力擦坐椅的后半部分。
掌灯时分，秋日傍晚的风雨很有凉意。顺利地从施施手里接过伞，停车场另一头倪门的茶店却关了门。小伙子对我说，你等一下，我去找。
过了会，老倪走过来，看到我，笑着说，哦，你的笔扔在茶桌上了。
小伙子姓赵，在帕岩冷古茶庄园做茶。因为万亩古茶林，这个离普洱市237公里的山顶，成了当地一些年轻人追梦的热土。回去的路上，一手举着伞的小伙子车开得飞快，大声地说着他的梦想，说这些年做茶的心得，他说，等赚些钱，回到孟连老家承包一些寨子里的古茶树，做属于自己品牌的茶。我问他要投资多少。“20来万吧。”他说。
回到帕岩冷，发现同行乘坐的大巴已经回到几公里外的住处了。我记不起住店的名字，只知道是盟主家。小赵调转车头，说，我送你去……
“我们活得东倒西歪，是因为我们太过聪明。”这小小的行程，感动到我的，不知是小伙子的“傻”还是他不宏大却安静坚持着的梦想。这一程，从普洱至西盟，从澜沧到孟连，遇到许许多多的小赵、施施和倪门，淳朴、本真、不算计、一身古风。这是不是普洱的味道？
在雨林山路的秋风秋雨里，我被一种温暖包围。我说，小赵，约一场茶吧。等你做出你自己的茶，我再来。
二、烤茶
与在景迈山古茶林所见的干练不同，抱着七个月大一直在哭闹的孙女，盟主有些束手无策。儿子出门去了，儿媳在前台开票算账，跑前跑后卖茶。
盟主大名南康，芒景村谢任的支书和村主任，如今开了阿百腊客栈，并担任盟主，全力投入茶农合作社联盟运作，打造景迈山普洱茶品牌。说起茶，南康大叔声音洪亮滔滔不绝，但在家里话不多。把孙女哄睡着，他招招手，让一行记者跟他去后面火塘边喝烤茶。
景迈山古茶林是世界上保存最完好、年代最久远、面积最大的人工栽培型古茶园，号称世界茶文化的根与源。周边15个传统村落住着布朗族、傣族、哈尼族、拉祜族、佤族和汉族等。这片古茶林已于2013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目前，正向国家文物局冲刺申遗。
布朗人的传说里，他们民族的始祖名叫帕岩冷，他临终前对子孙们留下遗言：“留牛马终会死掉；留金银财宝终会花完；我留茶叶给你们，子子孙孙用不尽。”于是，帕岩冷在众山之上撒播茶种……
如今，这里的绿水青山成了金山银山。仅翁基自然村的89户325人，2016年产茶93800公斤。而芒景，茶的产出更多，有的家庭因为茶年收入达几十万元之多。而整个普洱市茶园面积达到240万亩，茶叶年产量4万多吨，茶叶产值超过20亿元。
火塘边，南康不紧不慢地说布朗人的茶史，讲他在做的关于景迈山古茶林的保护。待火塘上的壶里水开了，他抓一把今年的新茶，放在葫芦瓢里，用钳子从火塘里取几块火炭，用嘴吹吹，扔进葫芦瓢里的茶叶中，然后有节奏地晃动葫芦瓢，等炭火灭了，他把茶倒入烧开的水里，一小会，茶香四溢。几杯落肚，后背发汗。
布朗人自古喝烤茶，用的都是新茶，以前，存放三五年以后的茶，都倒掉当作化肥用。南康说，生活在雨林里的人习惯喝烤茶，不仅提香，还能去湿气。“湿气这么重，你们外边人过来，不喝烤茶，容易得病。”
上一次喝烤茶是在临沧的翁丁，几年前的事了，翁丁是一个佤族山寨，在佤王殿里，和语言不通的佤王对坐，喝他的烤茶，浓烈苦涩无法下咽。
“班章王，易武后，冰岛甜，昔归骚……”不同的山头出不同的茶，有不同的茶味。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同样的茶，因为不同的时间地点人物，也可以喝出不同的味道。前几天读到一篇文字“万分情商不如一分天真”，当下，本真显得稀缺而珍贵。而前一天在西盟佤族自治县的一所学校里，看到墙上的标语写着“天赐之，吾爱之，惜之，护之；吾爱之，惜之，护之，天佑之。”细细揣摩，被震撼到。佤族是中国不多的直过民族（从原始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阶段），他们相信万物有灵，对自然敬畏，对万物尊重。有人以诗一样的语言解读佤族，“佤族以其独有的方式，保留了人类童年的本真与单纯。人世间多少繁芜皆尽简化，剩下的只是生命的谦恭与舒展，知足、博爱、简单……”
和南康盟主的一席茶，我看到一个布朗族人对茶山同样朴素本真的深情。
三、说茶
孟连是此行的最后一站，有着“边地绿宝石”之称。定下转道版纳的回程票，才接到在普洱考察的同学的电话，他建议我采访他好友、我老乡普洱浙江商会常务副会长诸葛，诸葛在普洱投资了好多产业，包括普洱茶。听说有好茶固然心动，纠结着这么长的路以及要耽搁的行程，还是决定作罢。
回不去的普洱，注定要错过一场茶事。没想到，等待我的是不期然的另一席。
罕专是傣族。我在孟连如意酒店的大堂里见到她时，她正在大堂的茶店给客人讲茶。罕专邀请我品茶，要了一泡今年的头春古树。
罕专的家离孟连8公里，娜允镇景吭村芒中村。她1999年起任孟连县娜允镇景吭村芒中村村民小组妇女组长至今，2016年3月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她从开办一个小型的茶叶加工厂开始，后来把芒中小组的茶农组织起来，成立了娜允中罕茶叶专业合作社。如今她已是这个国家重点扶贫县远近闻名的“致富能手”。
普洱茶是上天给云南的馈赠，主要产区包括西双版纳、临沧、普洱和保山。此前先后去过临沧、西双版纳和保山的好多茶山，这次来景迈山还是第一次。好茶与土质相关，与树龄相关，普洱地区不仅现存3000多年的世界茶祖，更有世界最完好的古茶林。上天馈赠云南普洱茶，一定意义上，景迈山独得特别的恩宠。
一款好的普洱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是天人合一的结果。采摘的时机、手法，杀青时摊晾走水程度，炒制时锅温及翻炒手法揉捻力度，采摘前、采摘时及晒青时的天气，毛茶制成后，饼茶的拼配、存放、运输……每一项都是一款好的普洱生茶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按坊间说法，景迈山的茶以甜度香气见长，不足是内含物稍显单薄。因抵达景迈山时正值雨季尾声，加上海拔高度限制水温，在南康家没能好好试茶引为憾事。孟连紧邻澜沧，罕专的茶遂了我的心愿。这边的茶林海拔800米，试喝的头春古树茶汤色亮丽，茶气逼人，回甘生津猛烈，让人惊艳。
罕专说，因为没找到好的拼配师傅，所以做的都是纯料。实在。我想到的是这两个字。
普洱茶上一轮被狂热追捧于2007年戛然而止。同年4月，思茅市经过努力改名为普洱市。一举更名天下知。
普洱市实施“以茶名市，以茶富市，以茶兴市”的战略。目前在普洱有一半以上的人从事普洱茶产业，是真正的富民产业。但让人庆幸的是，另外几地的茶被炒翻天，像老班章、同庆河和冰岛之类每斤过万，普洱市的茶却显得安安静静，从容不迫，底气十足。
普洱茶的奇特是，它很容易让人成瘾沉迷，走上漫长的进阶通道，不自然地卷入喧嚣着的茶周边世界。都说禅茶一味，恋一次普洱茶，像经历一场新的人生。不经历执迷，又怎么了悟。做茶需要太多的小心敬畏，喝茶需要更多的随性淡然。一款真正的好茶，最根本的是茶背后的人，比如用心做茶的人，比如用心泡茶的人。
走过诸多茶山，普洱是我见过的最接近草木本心的地方。从喧嚣迷离的茶界跳脱出来，从油腻中年男的人群里分离出来，回望景迈山的安静，普洱人的古风，这，或许让我找到作为世界茶文化的根与源的普洱却不产天价茶的疑问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