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家：回望茶马古道
文/何真
对马锅头来说，所有家的功能几乎都能从他们随身而带的马帮用具上展现，身上那件羊皮马褂上十几个兜里从打火石到蔓陀罗药水无所不有……就是一个百宝箱。
这一年，我认识的两个年岁不同、阅历不司的女朋友，不约而同的、无药可救地迷上了盘桓在古道上的两位摄影师。
女孩迷上的是个老外，金发碧眼长得挺帅，美国国家地理的签约摄影师。他长年在东南亚游走，本来话就不多，逢到和人交流，便打开iphone，自信里边那些他钟爱的画面比语言更能征服人。他一甸中国话也不会说，一个中国字也不识，却一门子心思地要拍茶马古道，为了弄清那些复杂的线路，变过来变过去的地名，一趟趟地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女孩大约特心痛，为了帮助他到艰苦的藏区拍摄茶马古道北线，竟奋不顾身地丢了她还算不错的小白领的工作，扛着三角架追到西藏去了。
单身的琼儿年过四十，能写小说和散文，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居然为了那个在现代派摄影界中刚有点名气，整天抱着林可福，在云南泡了好多年，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家伙而低声下气。她自嘲地告诉我“你想想，整得我像个十五岁的小女生，只因他爱吃灌汤包子，我怀抱着几个热包子，就飞到了香格里拉。”飞机上的琼儿一百次一千次地设想着见面时的各种场景，把自己感动得泪眼朦胧，“机场上，他问我来干什么，我说送包子呵。他接过包子，说现在雾快散了，我还要等个镜头的光线，就把我个人撂在空荡荡的机场吹冷风了。”平时挺骄傲的琼面说着笑着自己，一面两眼还闪闪发光。她告诉我，那小子得了个国际大奖，只说了
句话，现在我可以买好多好多的胶卷了。
两个摄影师的作品我都很喜欢。对两个痴迷的女人，我只说了句话“谈谈恋爱可以，别做成家的梦呵，你以为他们是谁?就是一现代马锅头嘛！”
我太知道，马锅头是没有家的。关于“家”这个词，说文解字来得挺明白，家就是“屋顶下有畜”，这个宇显然发明于农耕时代，有了房屋，屋下还要有牛、猪、马这些作为生活资料和生产工具的牲畜，人才能得以生存，得于安心。马帮头顶上是没有房子的，但说他们没有家也不全对，他们四海为家，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以自己和马帮为家。我常常为他们那种生活能力感到惊叹。在野外，树枝一架，小铜锅一吊，香喷喷的锣锅焖饭就着腊肉、干腌菜汤几大碗就下去了，一个锅煮饭、烧水、炒菜、盛物，一把匕首，防身、切菜、砍树枝。对着烟筒咕噜噜吸一阵毛烟，再把烟筒水在周围浇圈，毒虫和蛇就不爬过来了，毡子铺，把几个马驮子连在一起，钻进去就是床了一脚上穿的草鞋，吃剩的鸡骨头可以用来算卦打占；藏族的马锅干脆就把佛像神龛戴在胸前，手持“吗呢轮”转经筒，连宗教信仰都解决了，对马锅头来说，所有家的功能几乎都能从他们随身而带的马帮用具上展现，身上那件羊皮马褂上十几个兜里从打火石到蔓陀罗药水无所不有，就是一个百宝箱。至于屋下那个畜，当然就是马了，对马锅头来说，马不仅是他们赖以生存和生活的生产资料和生活工具，甚至是他们生命的伙伴，他们要到通海为马买鞍，到束河为马买皮具，他们让“头缧打扮玻璃镜，千珠穿满马套头，一朵红樱遮吃口，脑门心上扎绣球。”“二骡打扮挂银铃，两朵缨花飘耳根，红彩一匹一丈六，飘飘洒洒走人前”就这份用心和情感，比之打扮心爱的姑娘和情人也差不到哪儿去了。一路飘泊，天涯海角地，人马相依为命，家也就在路上了。漂泊的家，对马锅头来说，是一种特殊的生活和生产方式，它艰辛不失洒脱，顽强执著中有种流浪的宿命。
时光流转到二十一世纪，马锅头，滇牛仔已经从古道上消失了，但那种特殊的生活和生产方式，那种艰辛不失洒脱，顽强执著中流浪的宿命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无论如何总是带着一种生活在别处的魅力。于是有条件的，有人去探险登山越野，有人环游地球
有追求的摄影家就抱着他们心爱的机子浪迹天涯，穿在他们身上那件摄影背心，直接就是羊皮马褂的翻版。古道马帮是他们遥远的精神图腾。他们在飘泊中生存，在游走流浪中创造，他们执着、顽强吃尽苦头，有时只是为了捕捉那刹那的影像和光影。摄影机一如锅头的马，是他们的生产工具、是他们的饭碗、帮他们追逐和实现梦想，完成与世界和历史的沟通，自然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和情人。
话说回来，我那两个女朋友的痴迷虽有智商衰减的倾向，但却无可指摘，我知道，她们的这份恋情，一半是为了人，一半是为了那心中没有泯灭的关于浪漫、关于远方、关于飘泊与流浪、关于生存、坚韧与创造的梦想。
要不，三毛的首《橄榄树》为什么比她的生命还长远。
虽然，两段自以为绝世的恋情最后都不幸如我所言，无疾而终，无果而终。但她们毕竟梦想过、经历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