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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壶

舒曼茶话 和润书钰

  我泡茶煮茶的壶不能说很多,但也不少。

  品茶品味儿,,是浅层次的,也是最直接的感受。其它的,诸如意韵禅味,玄之又玄,可谓众妙之门,真的难以言说。于我,无论如何超脱,有时还真难以脱俗,譬如在茶壶上。注重茶味,就得分壶,不同的茶,用不同的壶,才能品出不同的味道。同为普洱,生熟红白,味不同,自然分壶而泡。甚至生普,年份短年份久,一样要分壶。况且,一个壶泡久了,养熟了,也需换壶,便于收藏。爱壶的人,喜欢到壶市茶店闲逛,流连忘返,遇见入眼的壶,就走不动了,必欲得之而快乐。日久天长,壶自然多了起来。像我,先时还陈列在书柜书前的空处,后来就有了两个铁力木多宝阁,上上下下,几乎都是壶和杯。

  壶,虽多,紫砂的、泥的、陶瓷的、金属的、玉石的,琳琅满目,看来看去,几乎没有一把有名的,名壶。按理说,一个喜欢茶壶的人,除了珍藏几样压箱底的好茶,也该有一两把镇室的名壶,才不愧茶人之称,所谓爱茶嗜茶,更名附其实。有人曾开列了一个茶人必须具备的名细,像藏茶十提,作茶诗百首,收藏茶壶若干,其中名壶几把云云,虽有戏谑嘲讽的味道,但也是实情。无一名壶,何谓茶人。似乎已成行内不成文的约定了。读《茶人》三部曲作者王旭峰的新作《茶语者》,后边列专章展示自己家传和收藏的名壶,洋洋大观,不无得意,也的确显得古朴厚重。就是身边的茶友,开口闭口也喜欢神秘兮兮地说,拥有顾景舟的壶,蒋蓉的壶,从不轻易视人,到底有没有还真不好说,也许只是个传说。拿起现用的壶,也自诩,这可是当代某某大师亲制的,网上可查。我听着,笑笑罢了。

  我常想,壶史虽长,但名家制壶,往远推到明代,也不过几百年,制壶名家屈指可数,留存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至于当代所谓的大师,十有八九是自封的,不过有个国家美术师的职称,便自抬身价,出售的壶已近天价,实际上离茶很远,已难得一见。名人虽多,爱茶的也不在少数,但品茗过的壶,真正能完好留下的并不多,即便有,大多由后代传承,视若珍宝,藏之高阁。况且,真正一等一家喻户晓的名人并不多,听说过岳飞的名砚孩儿面,鲁迅喝剩的普洱茶砖,还真没听过有康有为壶,梁启超用过的杯盏呢。

  说没有一把名壶也不对,或者说不完全对,我是有一把鸣远壶,珍藏多年,很少拿出显摆。但究竟是不是名壶,或者说是不是鸣远壶,真品,赝品,甚或名家高仿,像张大千的仿古画,我还真的说不准。所以虽珍藏着,却一直不敢以名壶自居,更不敢以名壶示人。全当没有过,可又不是事实。

  这鸣远壶,或者说名壶,不是家传的,也不是重金拍下的,所以心虚。有句老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的确是个偶然,纯属机缘。说实话,我是爱在古董市场转游,这习惯也有多年,但从未淘到一把喜欢的壶,更不要说名壶了。沙里淘金本身就难。况且,得之失之全在机缘。那是一个平常的中午,天有些热,我忙完手头的工作,穿街入巷,晃游着去小店吃饭。巷口蹲着位外乡人,面前摆着一把茶壶一件玉如意,壶很别致,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是黄色的紫砂,幽光柔和,烟火洗尽,特别是盖上莲蓬蹲着的青蛙,生动天趣。我不由地伫步,拿起形赏,翻过壶底,陈鸣远三个字忽如电光闪石,击在心上,我仰制住内心的惊喜,随意地放下,站起,并不显形于色。卖壶的汉子急了,几乎带着哭腔:大哥,买了吧,这可是祖传的,虽不值钱,却有了年份。不是等饭吃,我才不卖呢。我笑笑,知他说假话,是个地道的瞎棒,壶和如意说不上是从哪儿顺手牵羊来的,卖几个零花钱换小酒喝。我问多钱,他伸出一个指头,我迟疑着,一百?汉子忙说看着给看着给。汉子一把抓过五十元钱,握紧,生怕我返悔。我无心吃饭,装着散步,淡出汉子的视线,飞也似地逃回办公室。

  顾不上喘气,仔细地审视着,考详着。这的确是一把老壶,民国,清代,明末,还真不好说,但有了年份,即便是仿品,也是出至高手。壶盖内也有陈鸣远印戳,是姓名分开的,清晰,规整,刀工和我书上见过的陈鸣远印如出一辙,功力深厚。紫砂壶造型风格亦相近,但没有题款刻字。我还是不敢相信,这就是鸣远壶。鸣远壶年代久远,是除了紫砂壶鼻祖供春壶外,仅至于大彬壶的名壶,流行于清康熙年间,以精美绝伦,颇具盛唐风韵,而名孚中外,当时就有“海外竟求鸣远碟”之说,价格不菲。存世作品并不多,集中在南京博物馆。自然,也难免有散落民间的。清末民国之初,多有高手仿制的,维妙维俏,几以假乱真,时过境迁,历经岁月战乱,高仿品存世也愈来愈少,无论从品质还是价值来说,也算名壶了。就是在我收藏的壶中,也是最有名的,即便真是赝品。

  鸣远壶摆在博古架上,暇时观赏,确也养眼。把玩之余,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名壶泡茶,比之普通壶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有一天,拿开水清洗消毒后,泡了一壶上好的陈年生普,反复品尝,真还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壶体更水润了,至于茶味,还不如我平常用的普通壶,甚至有其它味道,没有那么甘醇。况且,虽小心翼翼,却总有些胆颤心惊,怕失手磕碰,成了残缺。

  这使我想到在朋友茶店泡茶的事。店是高档店,自有私房名茶,也藏有一些名壶,多出至当代工艺师之手,虽非天价,也已不菲了,万二八千是很平常的。泡冰岛喝,是一把小西施壶,光洁可爱。尤其是那把泡老班章的石瓢,造型品象色泽,的确少见,可谓一流。但泡时心神不宁,怕偶尔失手,没一回尽兴的,茶味似乎也变味了,食之浮滑苦涩。主人不停半开玩笑地说:“慢点慢点,谁碰了谁赔。怕是有钱也买不到了。”全副身心都在壶上,哪里又得茶趣呢,索然无味。好久没去茶店了,再去,换了壶,问那把呢,壶盖碎了。看来,名壶太名贵了,是用来赏的,并不适合泡茶。

  我的鸣远壶也束之高阁,先时还摆在博古架上,偶尔观赏或把玩,后来甘脆放进书柜,省得落满灰尘,擦拭时也小心翼翼,毫无情趣。时间一长,竟有些遗忘了。偶然茶友问起,我懒洋洋地说,那是赝品,赝品,不值几文的,随便搪塞过去。

  之后的岁月,也不是没有遇见名壶,旧壶也有,虽价格昂贵,真伪难辩,敬而远之。像吴云根的壶,朱可心的壶,壶友多有收藏,展赏之余,有心让利于我转藏,说身为茶人,没几把镇宅之宝还成。我笑笑,一来实力未殆,二来反添负担,有失茶禅本意。有茶友耸佣我,买几把当代大师名壶用,不然白白辜负了手中珍藏的好茶。我笑笑,从来不置可否,其实,心里主意已定,即便再便宜,我也不会用。

  我常用的十几把壶,没有一把名壶,最有名的一把瓷壶,是香港一园壶,虽有名,也只是著名品牌而已。但那款识光泽是我喜欢的,和其它紫砂壶一样,多是从专卖店或网上淘来的,出至一般艺人之手,有的壶底有印章,有的没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壶都是这些默默无闻者用心做的,说不上多么精美,却颇得天趣,扑实耐用,适宜泡茶喝。况且,使用过一年半载,茶水渗透,手捂气养,自然变得光亮柔和起来,近乎璞玉。

  我想,名,不名,可名,非常名,原本是分别心在作崇。平常心最好,名壶终被名所累,就这个意义而言,还不如一把普通壶,无意有意间,随意拈花一笑,更得禅茶一味呢。

  【摘自2017年《吃茶去》杂志(总第67期);作者:静子(山西大同),系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乡村拾遗》《镶嵌在记忆深处》《品·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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