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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茶道,永不消失的风景

舒曼茶话 yzwi

在汉唐,有一条古道,以长安为起点,然后一直伸向西北,漫漫浩浩,伸向遥远的大漠,伸向遥远的怱岭,伸向欧洲腹地。

其间,有黄沙漫漫,有残阳如血。

其间,有武威,有敦煌,有西域三十六国。

其间,有羌笛悠扬,有胡笳声声,有龟兹的歌舞,有楼兰的琵琶。

这,就是著名的丝绸之路。一条路,响起一路驼铃,流洒一路汗水。于是,中原的丝绸、瓷器等,也顺着这条路走过漫漫历史,走向遥远。

也因此,西方称中国为丝国。

这条路,联接了东方与西方,沿途,串起一颗颗明珠一样的城市,还有一串串的笑声。

几百年后,当丝绸之路湮没于历史尘埃,消失于竹简木片中时,另一条路诞生了。这条路,又一次连结了欧亚。这条路,比丝路更远更长,比丝路更曲折更婉转。

这条路,就是万里茶道。

万里茶道,如果终点以恰克图算,应开始于雍正五年。因为,雍正五年,中俄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两国出于贸易关系,坐在了谈判桌前。

中方代表,是吏部尚书察毕那。

俄国全权大使,是萨瓦务拉的思拉维赤。

两方谈判地点,是在大清都城北京。双方就两国政治、经济、宗教各方进行谈判,历时六个月,最终达成协议。由于签约地址在恰克图,因此,该条约被称为《恰克图条约》。

《恰克图条约》的签订,让俄国停止了东进的步伐。同时,此条约的签订,换来了两国百年和平。

从此,西北一百多年无硝烟。

从此,一条商道得以产生,它就是万里茶道。

万里茶道,产生于和平,绝对不可能产生于征战,不可能产生于鼙鼓声声中。历来,刀光剑影下诞生的都是累累白骨,都是孤儿寡母,都是鲜血与泪水。只有和平,才会产生微笑产生歌舞,产生诗歌产生经济繁荣。

和平,对弱国是福祉。

和平,对强国又何尝不是福祉?

(图注:赤壁羊楼洞)

《恰克图条约》的诞生,预示着大清国西北边疆再无鼙鼓声声,再无杀伐之声,“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这儿的人,再也无须刀枪对峙,无须铁血相向,可以走出堡垒,握手言欢了。

这儿,丝竹管弦声响起。

这儿,歌舞之声响起。

和平,诞生了商机。

有人敏锐地发现,如果将大清的稀有物品,尤其是中国的茶叶,一路鞍马驼铃,运往俄国,让俄国人也拿着中国瓷器,喝着青绿的茶汤,一定会受到欢迎的。这,是一个天才的构想:大北方的俄国人,食肉,喝奶,以茶除腻除腥,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一条古道,迢迢万里诞生了:从大清遥远的南方,片帆只影,水运而来。水的尽头,又卸货驾马,风尘仆仆,走上陆路。

他们的目标——恰克图。

他们最远的起始点,茶叶故地武夷山。

当初,这些茶商的目的是为了生活,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由于他们的一个天才设想,一条古道诞生了,同时,沿途诞生了集镇,诞生了饭铺,诞生了会馆,诞生了幸福和歌声。

百姓,从不需要战争。

刀和矛只会带来戾气,带来痛苦。他们需要的是和谐,是友好。“和则生财”,是他们嘴边的谚语,千年如斯,颠扑不破。

万里茶道,证明着这句话。

(图注:万里茶道第一村——武夷山市下梅村)

最先看到商机的,仍是晋商。

晋商,是中国极其开拓性与前瞻性的一群人,这一群人中,产生了一群著名人物,如大名鼎鼎的乔致庸,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些人,以他们天才独到的眼光,洞穿时空,预测到一条道路,将穿透岁月,向他们延伸过来。

他们一旦看准,毫不犹豫地挂着褡裢,挥别黄土地,开始上路。

第一个走向南方走向茶叶的,是一个姓常的。

他的目地的,即崇安,购买这儿的武夷茶。茶叶购置好,经梅溪水运,进入崇安古城。然后,雇请挑夫,沿着闽赣古道,一路喊着号子,一路山路跌宕,过了分水关,到达江西的河口镇。在此,常氏住下,打发挑夫后,将茶打包装船,顺着信江一帆而下,过鄱阳湖,出九江口,进入长江后溯游而上,到武昌,入汉水,至襄樊,然后登陆,又走山西,出张家口,抵归化城。最后,组成驼队,越大青山,沿张库大道前行到库伦,再到恰克图。

这是一条横贯中国腹地的路线。

这,也是一条充满传奇的线路。

当他们行进其间时,一路上,湖光山色,鸟语花香,固不待言。同时,沙漠风暴,盗匪马贼,也一定不少见。但是,他们咬着牙走了下去,一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恰克图。

恰克图,也成为茶叶另一集散地。茶商至此,长吁一口气,弹去身上的灰尘,找到俄国茶商,交接完毕,抱臂一笑,两人进入茶馆或酒楼,一杯茶,或一壶酒,谈着一路的劳顿,一路的见闻。得意时,双方哈哈大笑;失意时,双方扼腕长叹。

此时,两人已忘记了国别。

他们只记得,两人是休戚相关的两个人。

这样的关系,真的很好!

(图注:万里茶道第一镇——江西铅山河口镇)

万里茶道的另一端,则是崇安的武夷山,也是俄国茶商以及中国茶商最为注目的地方。这儿的茶,不仅能让他们生活富足,而且,能以此为媒介,交结朋友,远涉四方,更让他们品尝了人生的别样价值。

他们奔走在这一条路上,乐此不彼。

武夷山,没有辜负他们。

这儿,是绿色的海,是茶叶的海,是香气缭绕的海,尤其武夷山岩茶,成为海内一绝。三月一过,清明一到,满山绿海中,采茶女子裙裾飞扬,如点点花朵,以至于《茶考》中道:“环九曲之内,从业者不下数百家,皆以种茶为业,岁所产数十万斤,水浮陆弼连绵不绝。”

茶叶采摘,杀青。

这时,茶商们也来了,他们从遥远的老家来,带着满心希望,满身疲劳而来。他们来时,是在春雨刚过河水刚绿时,一条条船到河口停下,岸上,就有好客的“行东”们迎住,双方相互一揖,握手一笑,请进酒店。

这儿的行东是好客的。

酒足饭饱,一杯茶罢,茶商们拿了订单,交给行东,又按货单将款项交清,自己一挥手,驾一叶小船,去观赏武夷山风景去了。

至于茶叶选择、装运,“咨所为不问“,十分信任这儿的茶人。一切完毕,茶商一笑登船,挥手而去。

这样的情景,见于史书,从无欺瞒、短斤少两和以次充好的现象发生。

武夷山的茶人,受青山绿水的滋润,得淡雅茶香的熏陶,心底清明如月。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还有品性,获得了茶商的极度信任。

武夷山的茶人,和武夷山的茶一样,是一轮人世的明月。

(图注:万里茶道第一门——张家口大境门)

万里茶道出现后,武夷山输出茶叶数量是惊人的,“盛时每日竹筏三百艘,转运不绝”。这儿的茶,通过竹筏,从青山绿水间运出,一直运往远处,运往恰克图。在恰克图,茶叶又一路行进,横跨西伯利亚,通往中亚。

一路上,车轮辚辚驼铃叮当。一路上,一个个集镇诞生。

这些集镇,随着岁月远去,随着万里茶道湮没,已繁华散去,风韵不再。可是,这儿留下的一些房屋,一些楼台亭阁,仍显现着旧日风光,仍显露着旧有容颜。

万里茶道的另一处起点,即赤壁市的羊楼洞街道,此地,为青砖茶原产地。这儿,街道为砖或石子铺就,如同从岁月深处一路延伸而来。街道两边,砖墙对立,木板铺门,默默地叙说着岁月沧桑和小镇的繁华往事。一个小小的集镇,当年常住人口四万,茶庄竟达二百多家。那时,这儿的街道上,一定茶香浮荡,南来北往的茶商,一定是络绎不绝吧。

时间爬满情态,可小镇仍在,犹如一白发宫女,“闲坐说玄宗”,咀嚼着茶道往事。

呼和浩特市,那时也不过一个集镇,可是,其时的大盛魁茶庄,已是一派大气,一派昌盛。今天,时光远去,可走进其中,青砖瓦房,青砖地面,仍在夕阳下展示着自己前尘往事。

一条道,繁荣了一路人。

一条签约,诞生了几百年的传奇与和平。

万里茶道,在驼铃声中一步步远去,但是,它牵系的那条丝带不会断绝,因为,它已经牵系在人心中。

【摘自2016年第3期《吃茶去》杂志;作者:余显斌(陕西商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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