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情事
鲜琦
题记：这是小说，记事。文中记叙的既不都是真的，也不全是假的，不可全信！本文虽无精彩的故事所谈，但却有不少栩栩如生的人物和情感，也有些风物、民俗方面的文化知识。说这是小说，也未必全对。因为，这结构松散，既像散文、随笔，又像报告、纪实文学……但它又什么都不是！
就写作而言，无需什么结构或定局来限制，我心里高兴，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巴蜀成都的风物人情、习俗趣闻、传说轶事、古迹名胜很多，地处四川天府的作家、手笔也不少，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京、津、沪、苏、陕、湘、晋、粤等省市那样也出几部（篇）富有地方特色的作品、产生几个像样的风味作家呢？
因忙于生计，我自叹不行。功夫、精力也不够！但作为一个生长在巴蜀成都，且爱“舞文弄墨”的文字医教者来说，我很关注四川文坛的命运，也试图在往这方面努力！当然，我也希望自己的努力最终能够获得成功！
汪曾祺先生生前有这样一句话，很有道理：“小说是说生活，不是编故事;小说要真诚，不能耍花招。”
1
春望园地处锦江河畔，与望江楼相邻，是一家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茶馆。
春望园修建于19世纪20年代。它是巴蜀后人为纪念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根据其代表诗作《春望河》而取名。
春望园由一四合庭院组成。进出的门溜园！
园门顶头的横匾上镂刻着“春望园”三个底黑色金、苍劲有力的访唐颜体字，正眼望去，很有那么股味儿！
进到门来，整个茶馆便尽收眼底。
园内共有三百多平方米的面积。中间有一大块空地。周围便是那只有外墙，而无内壁的茶室。
空地中留有两颗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和一个竖着假山、养着金鱼的小池塘。
那银杏树下是夏日遮阳乘凉的好去处。如扎上竹标便是众茶客、公子们挂笼、“溜”鸟的好地方！
那鱼池、假山，则是人们欢跃、舒畅、闲适观赏、合影留念的绝美景色！
那茶室的墙面上，依次“掏”得有或扇面形、或多边形、或椭圆形之类的窗口。透过窗口，可以观望到锦江的河水，望江楼的亭阁，及周围青翠成片的竹林。
与望江楼相比，这春望园是“小巫”，没有什么新奇、特色。要说春望园有何特别之处，倒还可以找出那么一条。那就是它借助薛涛的美名、呼吸着锦江的河风，并沾了这望江楼的光彩、历经苍桑后，逐渐变成了一座可供人休闲、解渴、品味、除烦的茶馆！
这望江楼原是薛涛生前隐居，死后安埋的地方。它由灈锦楼、吟诗楼、崇丽阁、浣笺亭、流杯池、清怨室、枇耙门巷，五云仙馆，众香榭、玉女津津亭榭楼阁，台池井树而组成。这崇丽阁就是现今人们常指的望江楼，玉女津就是薛涛井。一度时间，春望园之所以在巴蜀成都名声远扬、门庭若市，主要还在于它采用薛涛井中的清澈泉水来泡茶，使茶客、游人大饱口福、身心愉悦有关。
春望园的四周，也像望江楼一样，栽植着不少富有诗情画意，能体现出薛涛诗作《瞅人而后观竹》那景象内涵的竹丛。
在望江楼周围，除了那建筑池台之外，满到是一派千枝万竿，浓绿似海的竹林。先前，因这里的竹子株树多、式样美、种类丰富，不仅囊括了巴蜀境内的各种珍奇品种，而且还有着诸多“招上门”，分别来自于江、浙、粤、桂、琼，乃至海外日本等国的“女婿”。后来，有人就将这望江楼周围的建筑、竹林给用砖石围砌了起来，修建成并保留到至今的“望江楼公园”——这也是一座独具特色、在全国闻名的“竹林公园”。
2
每天清晨六七点钟，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便会一手持拐杖、一手拎鸟笼地来到这望江楼公园练功、“遛鸟”、打太极拳。然后，再到春望园休息、养神、赶喝早茶。
凡老茶客大多都知道，这早茶水清、质香、味浓，喝后很有一种“芳茶冠元清，嗌时播九区”，洗净污浊、涤荡胸怀，心旷神怡、轻松舒适的意境，无不令人忘怀！
对此，有个别不谐风俗习惯、人情世故、毛脚毛手的后生，往往一看见这些个老者如此这般早起匆忙的模样，便会自认为聪明地嘲笑他们：“老伯，您又不赶早上班挣钱，家中又少不了您的吃喝享受……这是何苦、为啥？”
老者听了此话，往往并不多言，只是摇摇脑袋、捋捋胡子，“嘿嘿嘿……”地一笑了之。如是被对方缠的无奈，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才会胡乱以“老伯习惯早起，与睡觉无缘”，或是“为了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等之说，去搪塞对方，并不道出喝早茶、躲麻烦、寻清静之真谛。然后，再一挺胸直腰，不屑一顾、自信清高、脚踏实地地扬长而去。
这春望园既然是茶馆，当然就以卖茶水为主。不过，急茶客们之所急，它也卖些“五香豆”、“炒瓜子”、“八号花生”、“怪味胡豆”、“芙蓉豆干”、“油渣葫芦”、“夫妻肺片”、“灯影牛肉”、“鸭脚板”、“鹅颈子”、“猪尾巴”、“兔脑壳”，以及包子、馒头、花卷、锅盔、香烟、白酒、糖果、糕点、水果之类的零星食品。但茶主们不做，光卖，或是让那些拎兜肩挑、提篮小卖的小商小贩们自己来这里推销。
别小看这零星生意，还很是兴隆、红火呢！这些食品每天不光是供茶客们解饿充饥、下酒品味，而且，茶客和哪些前来玩耍的游人、周围的市民，也常常要来此买些“稀奇”回去，以供家人品尝、享用。因此，久而久之，这里便显得很是热闹！故就此现象有人认为，这春望园与其叫茶馆，倒不如称杂货店还更合适些！
尽管如此，每天来这里喝茶的茶客，还是要比那些前来买食物的“吃客”要多些，所留坐的时间也要长得多。
有不少的老者，他们可以从清早开门，一直坐到傍晚关门，整天整天地喝。其中，有海量大者，竟一整天可喝光几大茶壶的开水，且并不见腹胀、少吃、尿多、常上厕所！也不知那老者肚里的茶水都跑到哪里去了？是漏掉了？还是被吸收了？但地上却是干的，也不见他常上厕所、长得“水灵”！相反，那些喝了大半辈子、有着几十年“茶龄”的老者，其肚腹也不见得挺、大，呈“奶油”状，而一个二个的反道是干筋筋、瘦溜溜、毛发稀疏、皱纹累累的，煞是精神！
3
常来这春望园喝茶的人，都大有讲究，他们既要喝得清香有味，又要坐得舒服巴适。
在春望园的茶室内，分别以小木方桌为中心，四周呈放射状地安放者供人坐、靠、仰、卧的靠背桌椅。这竹椅保持着天然本色，其制作精巧、形美结实，软中有硬，硬中有软。
炎炎夏日，那些坐吃茶水时间过长的人，大多会在午后蝉鸣燥热之时，便将竹椅前腿高高翘起，两脚悬空、背靠椅背，或抵墙、或依柱而卧，或闭目养神，或小憩入睡，既平稳，又舒服，很有一种闲情逸致，悠然自得的美感！
这春望园的茶具也很是传统、考究。那由瓷碗、瓷盖和托盘组成的“三件头”，均是来自江西景德镇的特产，其瓷细、质薄、花纹美丽、造型典雅，加之饮用之前均被清洗得洁白如镜，很是煜煜生辉、光彩照人！
春望园经营的茶类品种很多，但大多数老者都喜欢喝那价廉物美、清爽宜人、来自巴蜀家乡的“茉莉三花”。为此，拿个别老者的话说：“有了这薛涛井水、木桌竹椅、‘三件头’、‘茉莉花’，这茶馆才坐得‘稳’，这茶水才喝起来更觉得有味儿、妙趣无穷！”
4
年辰久了，这春望园的茶主便和那些老茶客们熟识了，彼此间也有了交往。渐渐地，茶主也掌握了某些老茶客的进出时间、饮茶习惯和生活趣事。
每天早上，只要园门一打开，那老张头总是第一个大摇大摆、不慌不忙、悠闲自得的迈了进来。在巴蜀成都，不管是解放前，还是建国后，这春望园历来就是全市每天第一家生火营业的茶馆。这里既卖“早茶”，也卖“鬼茶”。
“早茶”卖得早，茶主们也起得早。如是四、五点钟开门，他们就得两、三点钟起床。先挑水、掺水，后揭炉、生火，再做些必要的准备工作：扫地、抹屋、清除垃圾、漂洗茶具……只有这样，那些懂“门道”的老茶客们才坐得住、喝得舒服，不会诅你春望园的“咒”、骂春望园“稀脏”、“邋遢”，甚至在外“捣”你春望园的“炉子”！
那喝“早茶”的人，大多是那些上了年纪，且失眠多梦、夜不能寐的老者。但很是奇怪，他们在家里睡不着，可每当来这里喝了“早茶”后，却一个二个地反倒进入梦乡，打着呼噜地睡得甜美极了！
天长地久，为了照顾那些游玩、过路的墨客、商家，春望园还专门开设有“鬼茶”——整夜整夜地卖他个通天亮，以满足墨客作诗行文，商家谈生意、做买卖的需要！——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哪家茶馆还有这份“闲心”？！
随着年代增长，最近半个世纪以来，几乎是每十年一变，这春望园开门营业的时间就往后推移了一个钟头。如四、五十年代，这里曾是凌晨四、五点钟开门，但到了八、九十年代，则成了早上八、九点钟才烧水！
不过，这倒没什么关系，茶客们也无所谓：早开就早喝，晚开就晚喝。反正，早晚都是要来喝的！更何况，现在社会上众多的企事业单位、机关、团体，几乎大都是八、九点钟才上班工作、开门营业的嘛！
5
那老张头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手中的鸟笼悬挂在靠“天井”的横杆上。然后，他又手脚不停地给那鸟舀水、分吃食子。
咳，那鸟竟比人吃得还好呢！有蛋糕、肉块，还有山珍、海虾！他那只是只什么鸟？怎么如此珍贵、胜过普通人的食物？！不是石灵。不像画眉。更不是麻雀——谁真他妈霉透了，养这“叽叽喳喳”、“唠叨不休”的“丑婆娘”！
走近鸟笼，看它那遍身的黄，头眼部的黑，深红的嘴，绿黄色的翅膀，再眯缝着眼，竖耳细听它那欢跃的叫鸣，竟如同歌唱般地美，婉转宜人！——那鸟叫黄鹂！黄鹂挺珍贵的呢，市面上恐怕要卖好几十元，甚至上百元一只。是说嘛，这老张头对它竟如此这般的殷勤、细致！
自得其乐。直到看着那鸟吃唱得兴起正欢的模样时，老张头才会边哼哼着川剧小曲，边转身去寻找自己的位子。
他寻的还是那张紧靠窗户、与锦江相邻，可观看沿河两岸景色的茶座。时间一长，这茶座几乎成了他私人预定的“包厢”。一年四季，不管冬寒夏热，还是风吹雨打，他都天天如此。除非，他伤疼病痛，或是去走亲赴宴，参加“红喜”、“白丧”。
悠闲自得中，只见他先移动竹椅，重新摆放好位置。继而，他两手拂拂衣身，挽挽袖子，慢条斯理地坐下去。说他是坐，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总是把鞋子脱掉，双脚交叉，盘曲在膝下；他的双手紧抱在膝上，待要用手时，才松开——这大概与他早年在东洋留过学，研究过佛经，回国后又出过家，当了几年和尚有关。要不，他怎么会有这样与众不同的习惯呢？！
“坐”下来后，他也不慌着要茶，而是透过窗户，举目向河两岸慢条斯理地望去。他看那穿梭不停的人流，望那响声不绝的车行。也看那锦江河水的涟漪、逆流而上的木船，——特别是听那些埋头拉纤的船夫哼唱那气贯山河、富有男性美感的“哼哟哼哟”的船工号子！
他边看着听着，边在口里自言自语：“慌什么？反正这位子已经坐定，那伙计也会服务上桌的……”话还未“说”完，那伙计果然一手拎壶、一手拿着“三件头”地来到了他身旁：“张老伯，您身体今天怎样？还是照旧？”
“谢谢你的关心！依然照旧！”
那伙计将茶壶和“三件头”放之于桌上，既不放茶，又不倒水，只说了一句：“那泉水在茶碗里”便车身走了。
怪了！这茶馆的伙计不是专门砌茶倒水的吗？怎么这伙计放下茶壶就走，他难道让老张头自己动手、喝白开水不成？！——慢着！刚才他们“打照面”后不是各说了后半句“还是照旧？”、“依然照旧！”吗？那“照旧”不是指的别的什么，而专指的是“照昨天的样”。然后，我们再来看看那老张头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才会明白这“照旧”的真正含意——这无疑是中国语言的复杂性和深奥性！
老张头年过七旬，身着长衫，脚蹬布屐。他双眼闪亮，精神矍铄，胡长须白，唯独头顶一片荒凉。
他喝茶怪。根本不沾春望园那已上涨到一元一碗的“假三花”，总是自己带上茶叶，付上一笔开水费和茶具租借费后，独自饮来。他带来的茶叶是通过熟人从外贸局“走关系”买来的货真价实、花多叶嫩、香气四溢的“资格三花”。
或许是从日本学会来的经验，他精通“茶艺之道”。因而，他在泡茶、品茶方面，均是心里有“着数”的，决不让旁人（包括那伙计、茶主）插手。否则，定会坏事、败了他的味口！
他泡茶的“工序”很严谨，有条不紊，条条是“道”：首先，他将铁筒内的茶叶拈一小撮放入碗内后，用几滴冷泉水润湿、浸透——这样才会使茶叶中的有益成分不被烫坏；倒开水时，第一次他决不倒满，只需半碗即可；一倒入了开水，他便立即用茶盖将茶碗盖紧，再摇荡数次，使茶叶与开水在碗内充分地调配混匀，发胀“开花”；继而，他重新拎起茶壶将开水满满地倒入碗内，再盖上茶盖以结束“工序”。如此这般以来，这就成了川人常说、好饮的“盖味茶”（亦称“盖碗茶”），方具有真正的“芳茶冠六清”之味！
稍等片刻之后，才是他享用“辛勤劳动成果”的时候。只见他依然一派慢条斯理的样子，极柔缓地端起茶碗，用茶盖轻轻拂去漂在面上的花瓣、叶梗，吹散浮在表明的气泡，将双唇贴紧于茶碗，双眼看准“目标”，细细地、缓缓地把这散发着馨香茶味、热气腾腾的水汁给吸入口内、吞入肠腑，以荡漾五脏、温和血脉、兴奋大脑、爽快精神！
他边喝边“呼呼呼”地吹，以免烫嘴及那花、梗被吸入嘴内。喝了几口后，遇高兴时他会停下来，边张嘴摇头，边发出“吱吱吱”的赞叹声：“这茶真香、真美啊！真是沁人心脾、妙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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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久了，彼此间都是些有着几十年交情的老熟人，那茶主也无需强迫老张头非要买园内的“假三花”不可，就顺手推舟地做了个人情，权当卖白开水一样地对他另眼相待。
别看他老张头对他的“宝贝”黄鹂很慷慨，可他对自己却很“抠”，决不轻易花费一分钱，抛弃一点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他喝茶喝得很慢，很“白”、很“净”。他泡一碗茶。往往要喝一上午。待把那茶水喝白了，喝的来没有了茶叶的味道之后，他才会另外泡上一碗。常常都是这样。上午一碗，下午一碗。而下午那一碗，他几乎均要喝到茶客散尽、茶主打烊关门时为止！
这还不算，走时，他还要捧着那茶碗，喝干最后一滴水，再含上一大口，边走边“嚼”。他“嚼”的是什么呢？当然不是水！况且，这水怎么“嚼”？！也不用着“嚼”，只需吞下咽喉，流入肠胃即可！他“嚼”的是茶叶——那喝白了的茶叶，他认为有价值，舍不得丢。因而，不管是中午，还是下午要走之前，他总是要将茶叶细细地咀嚼后，再缓缓的咽入肚腹。
看见他这般“完全”、“彻底”、“认真“、”细致“的模样，周围的茶客、老哥们儿却会笑他“艰苦朴素，勤俭节约到家了”、“宁肯虐待自己，也要慷慨待鸟”！
可他对此并不以为然。相反，他总是滔滔不绝，振振有辞地反驳着对方，理由充分地散布着他的“茶道”，大谈其喝茶水，“嚼”茶叶的“学问”。
他总是这样说：“你们笑啥？你们又懂啥？——这才真的叫‘物尽其用’！…….要知道，这茶水的精华就在这茶叶上——这就好比我们吃炖鸡鸭鱼，虽说那汤鲜汁美，但它有肉好吃、有嚼头吗？……又有谁光喝鸡鸭鱼汤，而不吃鸡鸭鱼肉的吗？！如真是这样，那才是真正的傻瓜！
“……这茶叶古时候叫做香茗，在历代皇宫贵族的贡品中，也从没有少过它。我国种茶、吃茶的历史悠久，算来已有着三千多年的时间，是世界上喝茶的发起国之一。
“这喝茶的益处很多，它不光是具有清热、降火、止渴、利尿、祛痰、除烦、降血压、降血脂、降胆固脂、抗坏血病、防蛀牙之功能，且还有消食、化油、除胀、解酒、润肠通便、醒脑提神、明目益思、抗菌消炎、防治肿瘤癌症等特效……诸位不要着急，我的话还未完，那‘精华’的内容还在后面…….
“此外，如果能将泡过的茶叶像蔬菜那样，用来放些油盐酱醋、煎炒熬煮，也一定会是质香味美，新鲜可口的佳肴，既使胃口大开，又给人以魅力！…….记得灾荒年间，我就是因靠着这吞吃茶叶，才熬过难关、得以拣到这条老命而活到今天的……”
他鱼龙混杂、真真假假、连吹带编地说得滔滔不绝、口沫四溅！他一边说，一边嚼，还一边不停地使白眼，东张西望，唯恐有谁听漏了他这番“赫赫惊人”的大道理！
其他茶客、老哥们儿呢，则他讲他的，我说我的；他嚼他的，我喝我的；这边耳进，那边耳出，他讲完了就等于没讲！打从心眼里讲，谁也不会学他的样、照他的做，去怜惜那么一点点喝白喝费了的茶“脚子”！
7
除了喝茶水、嚼茶叶、讲“茶道”外，老张头也吸烟、饮酒，吃零碎小食，下棋玩牌……总之，除了偷鸡摸狗、沾花惹草、跳舞赌博之外，他几乎什么都“在行”——不过，这都是后话，让我们还是按着“顺序”，先看看他的吸烟之趣。
老张头虽然也吸烟，但他是有选择的。他不吸纸烟，不抽雪茄，不卷叶子烟，更不沾那惟恐藏匿有艾滋病毒的“洋烟”。他吸什么呢？也不叫吸，他而是别出心裁地“喝”烟——“喝”那种当今人们几乎大都少见、趋于淘汰的水烟。
都啥年头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这水烟袋。其纯白铜的质料，还保存的蛮好蛮新：烟嘴、烟管、烟箱、水箱、烟盖，外搭一根链条，整个“全身”几乎都是光闪闪、亮堂堂的！其造型也十分古朴、苍劲，很有那么一股古色古香的味儿！
他“喝”起水烟来很有趣儿！在“喝”前，他总是抱着那水烟袋，半坐半躺地蜷坐在那竹椅上；他将烟丝装入烟管后，先尽力呼出一口大气，再将双唇衔之于烟嘴；他擦燃火柴，点着烟丝，一鼓作气，“咕噜咕噜”地吸上那么几大口。
久炼成精。在他看来这水烟还有那么些不“成文”的抽法，不能随便、乱套。比如，那呼气，必须呼尽，且还要在擦火柴之前呼。否则，“喝”不够味儿，也会把火柴弄熄；只要一点燃，嘴一吸气、烟管一响，那青丝雾色样的烟云霎时便会随着那烟丝的燃灼，从吸烟者的鼻孔内、嘴角处冒出，继而冉冉上升、缥缈四溢；而一旦闻着这水烟香味，听着这“咕噜咕噜”的声响，则好不令人瘾发、嘴馋、喉痒！
那么，这老张头为何放着时下现成的纸烟、雪茄不抽，硬是要“喝”他那自己的水烟才叫够味儿呢？
说来话长，不知是天生的性格，还是后天的习惯，这老张头“喝”水烟的历史，少算也有着那么七八十年了。打他一“染”上烟瘾开始，就从他伯父的手中接过了那水烟袋。起初，他还嫌这水烟袋累赘。可是，当他一“喝”上劲，力量“倍增”之后，就再也扔不掉了。即使到了“文化大革命”那样的“动乱”年代，也没有人能使他和水烟袋断绝感情。
那年头，由于市面上“破四旧”，“破”断了水烟丝的供应，因为“地主、老财”才抽这水烟袋！抽不着水烟丝，他就买来“大雁”、“春耕”，甚至“经济”等之类的廉价纸烟。后来，什么纸烟都脱销，买不到时，他就不顾脸面地干脆从别人那里讨来，或拣来“烟屁股”。他先把它们弄散揉碎，除去纸屑、烟梗及烧焦部分，再照样将其装入纸箱、烟管内后，“咕噜咕噜”地“喝”上一番。
这些年来，如果他受请、去参加红百喜事，有人给他敬烟，或是发放糖包，他也会将其烟卷揉碎，弄成水烟来“喝”。
慢慢地，他这习惯就成了难以纠正的自然，苦乐酸甜都在其中！
据老张头“王婆卖瓜”式地自我宣称：“我这水烟就比纸烟好。‘喝’起来干净、卫生、经济、清香、质纯、过瘾、够味儿……诸位想想，如果我也抽纸烟，那么，我就得你来我往地给大家散烟、点火。纸烟好不好呢？纸烟好！它方便，有情义……但是，它却会扼杀大家的生命，耗费自己的钱财、光阴。可水烟就不同了。我给你们散，你们也会拒绝的。为什么呢？因为，你们没有我这‘家当’。即使我将水烟袋装好，连水烟袋都递给你们中的随便一位，你们敢‘喝’吗？难得你们就不怕我口臭，嫌这烟嘴脏、怕我有肝炎、肺结核、皮肤病、口腔脓肿、恶性肿瘤等什么的会传染人吗？……”
说完了，他仍“喝”他的，把周围的茶客给忘到了一边，直到“喝”得烟消雾散、烟丝燃尽之时，他才舍得将其灰烬吹出后，又重新装上一管，周而复始地慢慢“喝”来。
如是闲得无聊，或是来了兴致，他也会将烟袋举入空中，客气而恭敬地问四周的邻座：“有谁愿意赏光，‘喝’我这水烟袋的，欢跃品尝！”
凡遇这情况，茶客们大都会自示其手中的烟卷，客气地敬而远之。但也有些“茶历”、“烟龄”均短的年轻后生不知其有“诈”，便自待多能地想玩玩这有“水枪”之称的水烟味儿。结果，待一衔上那烟嘴，还未等自己认认真真地吸上两口，就被那烟嘴上的口臭味、烟油味、铜甜味、唾沫污迹、食物残渣等给呛得“落花流水”，不得不连连服输，直是呼吐呛咳、哭丧着脸地嚷嚷道：“这玩意儿沾不得，东西‘烫’！东西‘烫’！”继而，物归原主，并从此望而生“畏”，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张头则接过烟袋，边用衣袖拂拂那烟嘴，边笑逐颜开地戏谑那后生：“怕什么？！这又不是枪管、老虎！怕把你给‘敲’了、吃了！——你真没出息！”然后，他又神情自若、态度沉稳地装烟、呼气、点火，再“咕噜咕噜”地“喝”将起来！
烟瘾过足了又喝茶。茶喝白了就嚼茶叶子。茶叶子嚼完了再泡上一碗“新”的，待下午来接着喝。而这阵，已到了正午日挂头顶，该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了。本文来自作者：鲜琦的《茶馆情事》一书的文中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