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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静处,花间有茶

舒曼茶话 和润书钰

  花间,是一个好词,让人思绪翩跹。

  当年,远距中原的蜀,“为西南之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富庶无比,又无熊熊燃烧的战火,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去处。乐不思蜀的,是刘阿斗。乐而居蜀的,是那些文人骚客。那一帮吟小令中调的男儿,不知怎的,偏偏沉溺于香软词风,爱上旖旎柔媚的小词,开始旅愁闺苑、合欢离恨的吟唱。他们醉生梦死,信的是“人似鲜花花映人,醉卧花丛君莫笑”,局限于男女燕婉之私,“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这是婉约派的风格,绝非关西大汉的秉性,没有血性的刚烈。

  那个叫张泌的中书舍人,身世有些模糊,令人记忆深刻的,是他的那首词:“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著淡黄衣,倚窗学画伊。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拭燕脂,惹教双翅垂。”这首极其清新的词,让晚唐五代的一个词派,有了香艳的名头。

  花间派词人,吟咏的对象,大多是女子。如阿娇,这位陈姓女子,虽然贵为皇后,却被司马迁认为“太骄”。她的故事,人所皆知。这个叫刘彻的人,4岁时,在远远没有成为汉武大帝之前,金屋里想藏的,就是她——他的表姐。

  女人如花,不知是谁先说出的,比喻贴切、形象。这种说法,应该出自于《诗经》时代。《诗经》中,对女子的比喻,形形色色,令人眼花缭乱,以玉为喻,以草木为喻,甚至以日月星辰、鸟类为喻。更多的,是以花为喻。娇艳鲜花,极富生命力,以此为喻,成为中国传统女性审美经典,所谓秀色可餐。花有百媚千红,女人风情万种。女人花,摇曳在滚滚红尘中,花香浮动,暗香盈袖。乱花渐欲迷人眼,词人的绮情艳思,汩汩流淌。

  茶,也是个好词。这一生长在南方的嘉木,仅凭薄薄的叶子,就风靡世间,不可一世,风光无限。茶,“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客来正月九,庭迸鹅黄柳。对坐细论文,烹茶香胜酒”,是高风雅士的做派。难怪,陆羽在《茶经》中说:茶,乃“精行俭德之人”最爱。

  “从来佳茗似佳人。”是独步千古风流的苏东坡说的。女子与茶,也极其有缘。

  传说,某个冬日,茶商陈古秋与人品茶。陈古秋取出一包茶叶冲泡,茶叶是一位姑娘送他的。茶冲泡好后,盖碗刚一揭开,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在缓缓升腾的热气中,一位美丽姑娘的身影,若隐若现,手捧一束茉莉花。渐渐地,姑娘的身影隐去,变成一团热气,唯有茶香,袅袅不散。这茶,名字好听:报恩仙。为报陈古秋出资葬父之恩,这位姑娘,耗费毕生精力,已辞人世。或许是得到点化,陈古秋将茉莉花加到茶中,制出茉莉花茶,为花茶上品,清香宜人。

  夏日,江南多荷,莲叶何田田。荷有晨开夜合的习性,“荷叶初开犹半卷。荷花欲拆犹微绽”,被“宰相词人”晏殊认为“此叶此花真可羡”。水面之上,新荷抽出的枝丫,犹如一支画笔,饱蘸墨彩,在花尖上绽放。月色、星光之下,人们划船到水深处,将新茶搁置在新花之中,为的是,熏染一夜清香气,汲大自然之灵气。翌日清晨,早起的人们,将茶取出,捧得一怀清香,在薄薄的轻雾里,惬意而归。

  如此场景,在《浮生六记》里也有记载:“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味道尤绝。”

  这样的茶,是与花香一起氤氲的,沈复喜欢。更何况,有佳人在侧。他唯一的感觉,只有沉醉,想来也如李易安,沉醉不知归路。

  这个叫芸的陈姓女子,“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她兰心蕙质,心思细腻,“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林语堂语),极懂生活之美。

  “闲来诗酒茶相伴,不负此生不负卿。”这位红袖,既会添香,也会奉茶。与其相处,有绵绵相思,有志得意满,更有琴瑟之欢、鱼水之乐。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意境,隽永深远,妙不可言。

  他喜欢的,还有静处。

  在《浮生六记》中,沈复这样描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这样性情的光景,也令人羡煞。

  他喜欢静处,或许是在芸离世之后。欢愉时光,总是短暂。世间总有百般好,终有挥霍殆尽时。少了卿卿我我,少了情投意合,剩下的一人,静处便是回味,更是排遣。这一点,也十分契合诸葛孔明在《诫子书》里的话:“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我有时也想,沈复的选择,为什么是“静处”,而不是“清坐”呢?

  “晨兴绝无思,清坐还复佳。夜气不啻存,俗氛殊未来。居然类禅定,正尔悟心斋。明发谢西爽,故山先梦回。”想来,清,这“浊”的对立面,其间大义,一个静字,是不能完全概括的。清,是透明,无杂色,更无杂念。风在动,即是心在动。连静都做不到,又怎能言及清呢?

  “人,一个人时,才是真正的自己。”在静谧之中,携优雅之趣,与另一个自己相遇,可以把盏言欢、欢喜对斟,也可以赏花、品茶、论道。这是我们想要的情趣和风景。《红楼梦》中,林黛玉抚琴时,“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上头,或在林石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崖上”。这是选择环境之静。“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眺望远方落霞,眼中无物;闭目养神静气,心无旁骛。若静影沉璧,此乐何极!

  文益禅师诗云:“幽鸟语如篁,柳摇金线长。烟收山谷静,风送杏花香。永日萧然坐,澄心万虑忘。欲言言不及,林下好商量。”

  好一个“欲言言不及,林下好商量”!这位法号无相的五代僧人,是中国禅教法眼宗的创始人。法眼宗僧人参禅时,“一切现成”,是重要“话头”。

  “一切现成”,是活在当下吗?当下众生,终日忙忙碌碌,心间塞满块垒,忙乱无绪,怎会静处?连静的心绪都没有,如何抵达花间有茶的心境?没有幽趣,又如何得享其间乐趣?

  【摘自2018年第1期《吃茶去》杂志;作者:任崇喜(河南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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