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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上的茶船

舒曼茶话 杨子笠

最早的茶船,非品茗之所,乃茶具也。我手头有一册中国茶叶博物馆馆长王建荣主编的《中国老茶具图鉴》,里头就有不少茶船的图片——古人真是有心而用功,做得精致而好看。作为古代流行的一种置茶盏的承盘,茶船亦名茶托,或曰盏托,其用途大抵是防烫手所用,只是因其形似舟,遂以茶船名之。

据考证,茶船始于南朝,而兴于唐,且由盏托演变而来。李匡义《资暇录》卷下记载:“始建中(780-783年),蜀相崔宁之女以茶盅无衬,病其烫指,取子承之。既啜而盅倾,乃以腊环子之央,其盅遂定。即命匠以漆环代蜡,进于蜀相。蜀相奇之,为制名而话于宾亲,人人为便,用于代。是后,传者更环其底,愈新其制,以致百状焉。”

——一次小小的烫伤,就让茶船横空出世。也许,人世间所有艺术品的诞生,起初都源于实用主义,在后来的发展中,才渐渐地成为一门艺术。

当然,这是茶具意义上的茶船。

作为茶馆意义的茶船,则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黄河中下游的徐州一带,就可觅到其浩荡身影了。当时,流行开来的茶船,不叫茶船,叫玩船人家——因其以青花布幔为饰,还被文人雅士们美其名曰“茶船画舫”。听听,多好的名字。徐州城黄河故道上有三个著名的码头:积水坝、坝子街和小北门。过往的商旅贾人,常常棹船于这三个码头之间,歇脚之余,一边赏两岸风光,一边吃茶点茶食、听小曲小调。而实际上,它更像是一处停在水上的古老驿站,在承载着物流集散之余,延续着繁华码头的日常生活,琐碎,且不失温情。据史料载,徐州黄河故道上的茶船,不但外地的土产杂货、五谷杂粮、粗瓷年画悉数达到,本地席行巷腕子汤、徐州角蜜、三刀、条酥等糕点也纷纷登场。想想,彼时的茶船,更像是一副有着人间烟火气的风俗画。

时光流转,不知如今的徐州城里还没有这样的茶船呢?但在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城,至今还到见到这样的茶船。

我原以为兰州人的幸福在于能够枕着黄河的涛声入眠,而当我去年夏天公干于兰州城、被友人携至黄河边的茶船上时,才惊讶地发现,此船真应该算是兰州城里继《读者》杂志、牛肉面之后的又一标志性文化脉象了。记得那一天,车出人流如织的广场东口,先北行,复而沿滨河路西行,但见一路上槐荫深深,且有粗犷的秦腔声从中传来,仔细一看,是一堆一堆的老人在树影下自娱自乐。

不一会,友人说:茶船到了。

下车细看,是一款大型船只,用缆绳固定在黄河的水面上。船上摆满小圆桌,茶客围桌而坐,或闲聊,或打牌。登至茶船,选一临边的茶桌落坐,就能看到浊黄的黄河水翻滚而下。也许,一个晕船的人是绝对不敢在此享清福的。古人以羊皮筏子而渡黄河,今人却淡然坐定于茶船,时代真的是不同了。更加不同的是,远远望去,目之所及的不再是茫茫高原,而是河北岸清晰可见的巨幅广告牌,从西向东依次是中国移动通信、阿波罗大酒店、中国体育彩票、银峰酒店等字样。在这样的语境下,显然,有些小家碧玉的碧螺春呀西湖龙井呀是喝不成的。

那么,坐在这种恢宏大气的茶船上,喝什么茶?

当然是兰州有名的三泡台!

三炮台就是盖碗茶,因盖碗由衬碟子、喇叭口茶碗和碗盖子三部件组成而得名。不过,兰州的三炮台和别处的盖碗茶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在于配料更见丰富——如果茶碗里有春尖茶、冰糖、桂圆,就是“三香”茶;如果再加上葡萄干、杏仁,就是五香茶了;如果冲上“牡丹花”的开水——即滚沸的开水,饮茶时用碗盖子刮着喝,因此又称“刮碗子”。一般而言,与茶同配八种佐料,三泡台也由此而改名曰八宝盖碗茶。一款讲究的三泡台,得以春尖茶和云南下关沱茶为最上——仅有此还远远不够,还得配上上好的菊花、福建的桂圆、新疆吐鲁番的葡萄干、甘肃临泽的小枣、宁夏的枸杞,甘肃镇原的杏干,而且,荔枝干、优质冰糖,也得是上上品。想想,这简直是要纳五湖四海之精华的一件事了。

与友人各要一杯上好的三泡台,且喝且聊。交谈中渐渐出现了童年的风景,忽然,乌云骤起,暴雨尾随而来,豆珠大的雨点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被大风裹挟着,斜斜地落进茶船中间。一船的茶客遂作鸟兽散,只剩下我,呆呆着看着雨点落进黄河的样子。

水涨船高,但不会高过人间尘世。而茶桌上的那杯三泡台,我也没有喝完,就遁入了兰州城的茫茫人流里。但我还是一直在想,为什么江南多水,我却从没见过纵横交错的河道上有茶船飘过,唯独在黄河上才有茶船!

这是不是一个历史之谜呢?

(摘自2013年第3期《吃茶去》杂志;作者:叶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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