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艳阳之州 ”昆士兰，目光从惊艳美景之上一掠而过，意外地停落在了一饼很不应景、其貌不扬的中国茶上。而真正让我深深记住昆士兰的，却恰恰是这一意外!
在昆士兰大学短暂访学一个星期，恰逢中国传统团圆日：中秋佳节。善知人意的昆士兰华人联合会会长雁鸣早几日就发出了盛邀，同赏寂静澳洲月，共度热闹中国节。这天下午，他又早早地亲自驾车来到校园，说要陪我们先去布里斯班市走马观花。
当日，晚宴安排在一家小小的中餐馆。细心的雁会长特意为我们这些无辣不知味的乡人上了几道川辣菜，加上劲霸二锅头酒，勾得我们这些“ 游子 ”的乡愁悠悠上头，于是乘兴去“ 袋鼠角 ”喝茶赏月。
一朗明月矜持地傲悬在布里斯班城市上空。布里斯班河则循着月光描摹的清辉屏声息气，顺顺服服地静淌着。就在我们大惊小呼着澳洲月亮果然又大又圆清清亮亮之时，雁会长和他太太已经快捷地把赏月场地在悬崖围栏边铺展好了，桌椅台布、瓜果点心，还有随行带来的简易烧水炉子和壶杯。当我们陆续坐下后，一杯黑乎乎的热饮料递到了手中。
以为是咖啡，不经意地端起就往嘴边送，却没有立马撞见咖啡浓郁扑漾的香气，心中略觉诧异。嘬含一口，稠滑滋顺，温和甜润，满腔熟稔的老友之感瞬息铺开，精神随之一振，顿时反应过来：是我熟爱的普洱茶，一款发酵程度较高的熟普，而且是难得的品质超好的老年份普洱熟茶!
从这开始，我的注意力便离开四周景色，集中到了这泡中国茶上，忍不住地刨根问底。雁会长把一块圆形茶饼捧过来，细细打量：外包装底部标署着“中国土产畜产进出口公司云南省茶叶分公司”的红色繁体中文和下附英文，中间是环绕成圆圈的八个红色“ 中 ”字，圆圈内一个醒目的橙色大“ 茶 ”字，最上面则是红色繁体“ 云南七子饼 ”五个字及下附英文。
包装用纸一眼就可看出是有一定年份的老手工薄棉纸，有斑斑油迹洇显。打开包装，一块面带薄薄雾白的圆饼展露，轮廓紧实，撒面金毫隐现。内飞嵌压饼面，圆形的红“ 中 ”橙“ 茶 ”下面，清晰可见“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茶厂出品 ”的红色繁体字落款。
饼面还附有一张中英文分别介绍云南七子饼茶的内票，内票品相齐整，白皙无染。将茶饼凑近鼻子轻嗅，滋味干爽，一股黏贴着悠悠时光的陈年焦糖香，显示此茶存放得当，不沾异味。结合汤色口感，初步判断这应该是20 世纪 90 年代末至本世纪 00年代初云南勐海茶厂生产的“橙印”7572。
一款茶怎么会用 4 个数字来命名?雁会长太太不解问，其他人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场面霎时安静。
20 世纪 70 年代中期，普洱茶家族诞生了一对孪生兄弟茶饼：7542 和 7572。这俩兄弟是根据相对固定的用料配方拼配生产的，从诞生之日起直到现在，由于深受喜爱，每年都成批次地大量出产，成了量产规模最大、受众影响最广最持久的明星普洱茶品。
7542 是生茶，7572 是熟茶，业内将它们分别作为普洱生茶和熟茶的评判标杆。这四个看似莫名的数字，前两位代表茶配方产生的年份，第三位数字代表茶箐的综合级别，最后一位数字是生产茶厂的代码。7572 即是1975 年研制定型的配方，用综合等级为 7 级的拼配茶箐作原料，由勐海茶厂采用人工渥堆发酵工艺生产。
7572 降生之前，普洱茶要经过几十年漫长的自然陈化才能寒凉收敛、野性驯服、由生至“熟”。听我一说，大家对此茶兴致倍增，嚷嚷着又撬开一泡，从头至尾细细品量，顺着它的浓淡厚薄，沿着它的润滑香甜，感叹不已。
那一夜，由中国节、中国茶引发的中华情怀，在“ 袋鼠角 ”悬崖峭壁上酵香浓郁，经久不散。布里斯班城以及它头顶那轮明丽的澳洲月被生生晾在了一旁!那天晚上回到校园我还一直在琢磨：这饼 7572 是怎样漂洋过海来到这没有饮茶习惯的澳洲，来到昆士兰的，又是怎样到雁会长手里的?
第二天我实在没忍住，一早就给雁会长打电话提出疑问。雁会长电话里一阵哈哈大笑，说他正想打电话跟我请教那饼茶的事，约好下午下课后开车来接我去一个地方慢慢聊。
原来，昨晚喝了那两泡洇红厚重的茶，加之我的煽情介绍，早已习惯喝咖啡的雁会长两口子顿然对普洱茶有了开悟。在接我的车上，雁会长一直感叹，说自己就是临时起意在超市买回一饼自己都不熟悉的茶，用中国茶招待中国客，不料想，一泡茶里竟然承载了这么厚重的时间沉淀，他两口子一致打算，要去把超市里剩余的十几饼茶全部买回来存放。
车子在布里斯班市区一座小商城前停下，雁会长领我走进一家华人开的小超市，直奔货柜最里面。只见一个矮墩的紫砂缸不招人待见地挤放在角落，缸盖贴一张已泛白的红纸条，歪歪扭扭的水笔字写着“普洱茶”，标价：18 澳元 / 饼。打开缸盖，将里面的茶悉数翻出，一共 16 饼，都是昨晚喝的那款 7572。每一饼都掂过来掂过去地细细检查，凑近鼻子嗅闻，品相完好无异味。
凑近打听，原来老板姓陈，来自福建安溪，是铁观音茶的故乡。陈老板告诉我们，他两口子是 2005 年跟着老乡从福州到昆士兰来开办超市的。熟知福建茶的他从国内批发了不少铁观音、武夷红茶和岩茶过来，听说普洱茶可以长期存放，越久越好喝，从没有接触过普洱茶的他托人从广州芳村茶叶城购得一件，84饼，竹篾篓子包装的，那时，他不知道普洱茶还分生与熟，只知道要大品牌大路货，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这件普洱茶给带到了昆士兰。
超市开张，由于货源大多是来自国内各地的名优特产，那些铁观音、红茶、岩茶卖得风生水起，常常断货。可这一件普洱茶却始终是老大难，一年卖不出去几饼，这不，开店到现在将近十年了，还有十多饼存货。听说我们要全部买走这些普洱茶，陈老板一个劲地连连作揖感谢，并主动提出每饼少收 1 澳元。那一天，超市陈老板因为积存了近十年的老货终于出手而高兴;那一天，雁会长因为拥藏了足以在未来很长时间里滋润他幸福生活的中国茶而高兴。那一天，我也因为能够在万里之遥的异乡他国给同胞带来高兴而兴奋不已!
就在我动笔写作此文的前天，突然接了雁会长打来电话，称他又在“袋鼠角”陪客人赏月喝茶，他告诉我，那款 7572 很给力，每次拿出来待客都会赢得满堂喝彩，赞不绝口。我对他说，回国后我四处翻查了一些资料，认定那批茶就是勐海茶厂 2000 年出产的橙印7572 熟饼。这款茶现在国内都难以见到了，更不用说万里之遥的海外，你一人独享十几饼之多，要且喝且珍惜。
听罢我言，雁会长电话里的笑声愈发爽朗清亮了。还有一点，我却忍住没告诉他：当年他拿下这茶的价格，那可实在是大大的捡漏啊!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文 图|单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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