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茶与红茶——什么时候开始有红茶？

谈论红茶的起源时，不少人往往提及明朝刘基《多能鄙事》一书中记载的“红茶”。但是，史料记载红茶起源于清朝，人们对穿越到明朝的“红茶”就有了疑问。但《多能鄙事》中的“红茶”黑字白纸，既不能视而不见，又因为缺乏说服力而不能作为红茶起源的证据。这就好像脸上长的痘痘，既无法忽视，又不能过度重视，否则天天影响好心情。正如总是有人寻找袪痘的方子，人们也试图解决《多能鄙事》中的“红茶”之谜。

《多能鄙事》书影

刘基是明朝开国功臣，民间认为有诸葛亮之智。《多能鄙事》是关于民间日常生活知识的工具书，清朝《四库总目提要》指出此书“凡饮食、器用、方药、农圃、牧养、阴阳、占卜之法无不备载，颇适于用”“然体近琐碎……殊失雅驯。立名取孔子之言，亦属僭妄。殆托名于基者也”，即伪托刘基所作。吴觉农在《茶经述评》中据此认为“不拟引以为据”。但是，毕竟是清朝以前的书籍记载了红茶，是不是刘基所著倒是不重要，“红茶”之谜依旧在。

后来，人们发现《多能鄙事》中记录的“酥签茶”同明宋诩著的《竹屿山房杂部》完全一致，但“红茶末”为“江茶末”。人们还发现《多能鄙事》中与饮食有关的内容都与元代一部家庭生活大全的工具书《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十卷）中的内容类同。如今，保温杯泡枸杞茶成为油腻男的标志。这个枸杞茶保健的方子就出自《居家必用事类全集》，方子中的原料有“江茶一两，枸杞末二两”，有益明目。另外，此书中还记载了擂茶的做法，所用的茶叶是将“芽茶汤浸软”，如没有芽茶“只用江茶亦可”，显然方子里的江茶是区别于芽茶的叶茶。另外，《多能鄙事》书中的“熏花茶”内容中也有“江茶”的文字。有理由认为，《多能鄙事》记载的“红茶”应该是“江茶”，乃刊刻翻印之误。《中国茶经》介绍红茶起源就不提《多能鄙事》一书。

《多能鄙事》中有“江茶”的文字

那么，什么是江茶呢？江茶，是宋代对江南诸路茶的统称。历史上“江茶”的记载颇为常见。南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江茶在东南草茶内，最为上品，岁产一百四十六万斤。其茶行于东南诸路，士大夫贵之。”宋晁说之《谢徐师川寄江茶四小瓶》“诗句清余双井茶”，产自黄庭坚家乡江西修水的双井茶，就归类江茶。南宋的古画里还有“上等江茶”的广告。

南宋刘松年（约1155—1218）《茗园赌市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

宋欧阳修《归田录》：“腊茶出于剑建，草茶盛于江浙”。腊茶即建茶，宋时建瓯北苑所产的龙凤团茶，为朝廷贡茶，饼有腊面也称“腊茶”。草茶即盛产江浙一带的江茶，为民间的散茶。南宋理学家朱熹说“建茶如中庸之为德，江茶如伯夷叔齐”，将建茶与江茶并提。他认为当时的张南轩说的“草茶如草泽高人，腊茶如台阁胜士”，按高官与民间类比就有等级之别是俗了建茶。朱熹从儒家伦理出发，认为两者品格上没有高下之分，建茶为贡茶经过复杂工艺制作“有中庸之德”，而江茶为民间散茶，保持自然的高洁品性，这才是“两全”之说。伯夷叔齐是商朝弃官的君子。朱子以茶喻人，认为茶不论居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有君子的德操。

腊茶为御茶，中央定制，“御焙”生产，只供宫内消费，而江茶则为民间买卖交易的商品茶。宋代茶叶属政府专卖，商人贩卖茶叶要有政府颁发的“引”，即交税的票据凭证“茶引”，规定了运销地点和数额。元代王晔的散曲提到茶商冯魁贩卖“江茶”，“一个将百十引江茶问肯”。冯魁在江右一带贩卖茶叶，有“百十引”数量就是大茶商了——这是元朝流行的《苏小卿月夜贩茶船》故事。

团饼茶生产消退后，建茶就改产散茶。清代刘靖1732年在《片刻余闲集》中写到，武夷茶有两种，生山上岩间的名岩茶，山外地中的名洲茶，依品质高下又分数种。岩茶中品质最高的是老树小种，其后依次为小种，小种工夫，工夫，工夫花香，花香；洲茶中最高者为白毫，其后依次为紫毫，芽茶。他又指出，岩茶是僧道采摘焙制，只在寺庙觅购，市面上买不到，而洲茶“皆民间挑卖，行铺收买”，“山之第九曲尽处”即山下远处星村镇为买卖集散地，“外有本省邵武、江西广信等处所之茶，黑色红汤，土名江西乌皆私售于星村各行”。行商将“黑色红汤”的江西乌冒名“紫毫、芽茶”售卖，因为价格便宜。

刘靖约为清朝中叶乾隆年间人，曾任崇安县令五载，熟悉武夷茶，所记可信。茶叶在加工中揉捻叶因红变产生了红茶，红茶生产即从武夷山下星村桐木关的小种红茶开始。为区别于外山制作的小种红茶，后来将星村所产称为正山小种红茶。清朝董天工1751年所写的《武夷山志》中，记载有小种和工夫两种茶名，可见星村小种红茶以后，又逐渐出现了工夫红茶的生产。

中国茶叶出口兴盛时，武夷茶大量外销，英国人就以产地为茶名称之为武夷茶（Bohea）。吴觉农在《茶经述评》中提到，他在翻译美国乌克斯《茶叶全书》时，将书中大部分武夷茶翻译为红茶，只有在同时出现Bohea和Blacktea时，为了区别才不得不译为武夷茶。他还写道，在地方志中可以查到的最早记述红茶的有湖南《巴陵县志》《安化县志》，湖北《崇阳县志》，江西《义宁州志》。这些红茶生产的记载全部在道光年间（1821—1850）及其后，即红茶外销大盛之时。乌克斯《茶叶全书》中“茶叶年表”里记述红茶的年代已经提早了100多年，1705年刊登的广告“红茶Blacktea30先令”；1710年10月19日，英国Tatter报登有“出售武夷茶”的广告；1728年，有英国作家记录的茶价为“红茶（Bohea）20~30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