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殿蓉说茶】易武考察记

【阮殿蓉说茶】易武考察记

7阅读 2019-02-15 03:13 品牌

  一个茶人,如果他不知道易武,他就不知道普洱茶。在普洱茶的历史上,易武是一个重要的词汇,它的分量,就是用圣地来形容,也不为过。

  又再去易武,正是阳春三月。在西双版纳,春天这个词是抽象的。三月的版纳,那深重的绿色,恰似昆明仲夏。去易武的路犹如中国所有乡村的道路,尘土飞扬,颠簸不平。一个数百人的庞大考察团,扬起一阵长长的黄龙。朝圣的心,也像那些艰难行驶的汽车一样,由平稳变得起起伏伏。

  

  在古文献里,易武并不属于六大茶山的范畴,但它的地位,并不低于六大茶山,在普洱茶的历史上,易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清道光年间,当倚邦、莽枝等茶山逐渐衰退之际,易武茶山迅速崛起,成为六大茶山所产茶叶的集散地、生产地和茶马古道的出发地,从而开创了普洱茶的易武时代。

  时光如水,沧海桑田。当时间之轮转入21世纪,曾经声名显赫的易武,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跟中国所有乡村并无区别的小镇。没有统一规划过的街道,贴满瓷砖的水泥房子,一家挤着一家卖着廉价日用品和五金制品的商店,飞舞着苍蝇的小饭馆……历史,似乎真的只是一些发黄的书卷和枯燥的文字了。

  

  原先来易武,主要是看茶山,而今到易武全是为了瞻仰老茶庄,那些“老字号”的茶庄呢?那些曾经的繁华呢?我举目四望,心海茫茫。按我的经验,镇子的后面,一般都躲着一个过去的镇子。要了解一个镇子的历史,你不能站在镇子的对面,而是要去到镇子的后面。事实证明了我的经验在易武依然正确。当我们沿着一个缓坡进入镇子的后面后,那些结满蛛网的老房子,那些磨得光滑锃亮的青石板,那些颜色深沉的青苔,那些在瓦檐和墙头摇曳的乱草,似乎都在提醒我正在靠近历史。

  我轻易就发现了我曾经耳熟能详的老茶庄。准确地说,不是发现,而是看见。乡镇政府为了方便考察团参观,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将那些现在的居民房又变成了曾经的茶庄了。他们用白纸在电脑上打出的老字号几乎将历史上的易武老字号全标了出来。那些用现代油墨打印在白晃晃的纸上的老字号标识,我怎样端详都觉得有些近乎荒诞的怪异。但它提供的方便却是不言而喻的。我就这样顺着“迎春号”“同昌号”“泰丰号”“福元昌号”“车顺号”地走下去,看物是人非,看沧桑变化。

  

  在老屋前的青石板路边,老人们怡然自得地凑在一起下着象棋,抽着纸烟,旁边的茶缸里泡着青毛茶,对我们这些脸上写满激动的造访者,他们连头也不抬。从他们身上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考察者造访者,他们见得太多了,再也不觉得新鮮。看着吵吵嚷嚷拥挤的考察团,我心中有了一丝歉意,我们是否扰乱了这古镇平静的生活?

  我先在“同昌号”看了一阵,它的旁边是易武乡的中心小学。小学校内,有石屏会馆。我去参观会馆的时候,才发现小学校的操场里,也挤满了兜售普洱茶的小贩,他们用背篓支成小摊,向考察团的成员们叫卖他们自家生产的普洱茶。他们脸上生出的笑容很“职业”,跟在大都市批发市场看到的笑容惊人地相同。石屏会馆显得有些破旧,显出风烛残年的老态。那些过去在这里风光一时的石屏人,早已作古,留下他们的子孙,正在阳光里高声叫卖,我的心中,因此有了许多滋味了。

  

  我在一家叫“泰丰号”的茶庄前停了下来,原因是我看到了一个端坐在自家门前的老人。他的安详在嘈杂中显出一份平静的美感,让我不由自主抬起了我的相机。但老人摆摆手制止了我照相,却很热情地跟我攀谈起来。在易武,每一个老茶庄的后人谈起他们的先辈,脸上就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份自豪和骄做,这个叫吴景康的老人也不例外。

  他说“泰丰号”是其父吴开元建的。他父亲是石屏人,是当年走夷方来到易武。他说当年泰丰号生产的茶,就用牛马驮到勐腊,然后再运到越南的菜州和泰国的咪赛。他说,当年易武做的普洱茶真好卖,生产多少卖多少,易武老字号的茶庄,一般生产普洱茶,原料都用易武山的,有时,曼撒以内的原料也收。他指着老房子说,这份家业也是他父亲置下的。现在,他的女儿仍在做普洱茶,但数量比起从前少了很多。老人现年已经80岁了,跟我说起心愿来,还想有朝一日到老家石屏去看看。

  

  大名鼎鼎的车顺号茶庄,我先前曾经来过。说车顺号茶庄有名,是因为其后人珍存的那块皇帝亲赐的题有“瑞贡天朝”的木匾。据说,因为“车顺号”茶庄向清朝皇帝敬献贡茶,皇上喝了进贡的普洱茶,心怀感动,特赐匾嘉奖。这块木匾,与其说是褒奖“车顺号”的,不如说是对整个易武山出品的普洱茶的褒奖。

  遗憾的是,我并未在“车顺号”的旧址再看到这块木匾,屋檐下的这块一看就是赝品,跟主人一打听,才知是依照原样用电脑做的。接待我们的是车顺号的第六代孙女车子云。她跟我在易武见到的其他的女孩不同,举止文雅,谈吐清晰,着装也很时尚,有大家闺秀的遗风。她告诉我,那块真匾被她的幺爷和四叔拿走了,四叔和幺爷要在景洪城里开茶庄,拿匾子去打招牌广告了。我听了,心中有些惋惜,这块它是不应该离开易武的,它本来就只属于我现在面对的这幢老屋,只有这老屋才配挂这块匾。她还说:“车顺号”这个商标被人抢注了,族人正在为此打官司。对于车家人来说,“车顺号”是他们最为珍贵的进产。

  

  是啊,在普洱茶界,“车顺号”是一块享誉中外的招牌,至今已有167年的历史,难道是谁想抢注就抢注了的吗?名牌是经营出来的,我真诚地希望“车顺号”顺理成章地重返车家。就像“瑞贡天朝”这块匾,车子云的父亲车志兴在“文革”期间,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其放在楼上用苞谷掩盖,才得以保存一样,只有车家人オ知道它们的价值,オ知道该怎样去呵护它。

  易武产的茶叶,因为质优而经常被其他地方冒充。据车子云讲,易武的茶叶,今年的收购价比去年翻了一番还多,但她仍旧每年只做那么半吨左右的普洱茶,她说,她不能因为普洱茶热毁了祖上经营了一百多年的品牌。

  易武山高雾重,土地肥沃,温热多雨,天生是产上等茶的地方。易武产的大叶种茶,条索粗壮肥大,茶味浓郁,制成普洱茶后汤色褐红,陈香活现。尤其是陈年的易武春芽,汤色更是红润,且耐泡,是普洱散茶中的极品。从越陈越香的角度讲,易武的大叶种茶,天生丽质,实属最佳。

  

  我放眼远眺,竟有了思古之幽情,不禁有了感叹:那些当年走夷方的石屏老茶工,他们一定有一双慧眼,要不,他们为何选中易武这块大叶种茶的宝地?这些因为生计而走了夷方的人,一定有一颗骄傲的心,要不,易武出的普洱茶,竟会如此卓尔不群?

  

  都说易武产的臭豆腐和豆豉是西双版纳州最棒的。离开易武时,我买了一些豆豉,随便扔两粒入口,嘴里便弥漫了奇香,跟我过去吃过的石屏豆豉一样,让人着迷。他们告诉我,他们做豆豉的工艺,就是祖上从石屏带来的。

  我心中一热,猛然间发现,我这个本来是来看茶叶的人,不经意间,却看到了根。

  那是扎进岁月的历史之根。

  易武,对于普洱茶人来说,是一个梦。一个与茶不可分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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