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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茶

舒曼茶话 杨子笠

老家后山的山坡上有一片茶园,葱葱茏茏,是童年时家乡最亮丽的一道风景。春天来了,细雨如丝,满山的茶树沐浴在蒙蒙的烟雨中,片片茶叶闪着晶莹的泪光,玲珑剔透;阵阵和风拂过,它们在如丝的雨雾中欢笑着、翻滚着……

茶园是父亲留下的。父亲是一名教师,一直奋斗在农村教育的第一线,直至生命的终结。提起茶园,还有一段往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办高中,每个公社都有社办高中,并且学校都办在农村山区。父亲任教学校的叫桃江马槽山高中。马槽山,顾名思义就是状若马槽的一座山岭,绵亘起伏,最高峰就叫杉帽岭。学校就在半山腰,当时实行半工半读(当时叫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时学校大兴校办产业,比如县里的足洞共大办起了稀土矿。马槽山由于地处山区,适合种茶,所以马槽高中除了正常的教学,还建起了一块茶园,成为了师生再教育的基地。

父亲把种茶技术带回了家,在老家后山选择了一块荒坡,带领全家一起上阵,苦干数月,开辟成了一块茶园,漫山遍野种上了茶树。这一举动在那个年代是绝对不允许的,公办可以,私人办那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和大好形势相违背。为此,公社、生产队数次派人来制止,生产队的老会计不知踏了几回家门,父亲说让荒坡荒凉就是可惜了,何况为了绿化村庄。好在不久“文革”就结束了,百废待兴,一切回归平静,父亲才免受其难。以后的日子里,每逢假日,父亲就待在茶园侍弄那些茶树宝贝,施肥、拔草、剪枝、造型……看着一垄垄翠绿的茶苗,一家人喜上眉梢。到了来年的春天,满园的茶树开始开芽爆节,满山的葱葱绿绿。

每当清明来临,是一年之中最佳的采茶时节,这个季节制成的茶特香。大清早,山野还沉浸在乳白色的晨雾里,父亲便带领我们兄妹俩上山采茶。茶树尾梢刚刚吐绿,两芽一新,一片片新叶绿中带紫,叶瓣还含着滴滴晨露,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手工采茶这是传统的茶树采摘方法。采茶时,要根据树型树况,采取提手采,分朵采,切忌一把捋,那样容易坏树的。采茶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考验的是人的意志与耐心。若是矮茶树,人还可以坐在板凳上,随心所欲,慢慢地采;高树呢,采茶人只能站着采,久而久之,可就会腰酸背痛苦不堪言。茶叶采摘的好坏,不仅关系到茶叶的质量、产量,还关系到茶树的生长发育。所以在茶叶生产过程中,茶叶的采摘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采摘时,父亲手把手教我们怎么采,怎么留叶。对父亲看来,采茶不仅劳其筋骨,而且有益心智,是修身养性的最好方法。

茶叶采摘回来了,得先晾干,制茶就是晚上的事了。晚饭过后,父亲便会催促母亲起火。说制茶,实际就是炒茶,第一讲究火候,第二动作要敏捷、要快。添柴、除火是母亲的事,我们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瞧着。父亲的肩上披着一条毛巾,那是用来擦汗的。锅烧得通红了,一簸箕茶叶入锅,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这时父亲的一双大手伸入滚烫的锅中,顺时针不停翻炒,片刻茶叶起锅,否则炒焦,泡出的茶就味苦。炒蔫的茶叶盛在簸箕里用力揉,揉的时候要求用力均匀。揉皱之后再分拣,然后回锅,这叫倒青,目的是去除水分和涩味,反复三次,就事半功倍了。最后一道工序是烘干,就是除去明火,把经过几次炒揉的茶叶慢慢地翻烤。这时人必须弯腰俯背,双手不停地在锅中来回动作,不时还要用毛巾拭去额上的汗珠,就这样直至烘干为止。一般情况,采一次茶要忙碌一个晚上。

茶叶制成了,父亲把它盛在铁罐里,贴上标签,注明制作日期。那是因为怕上火,新制的茶一般要放一段时间。父亲会留一些新茶,邀上几个好友共同品尝,随着滚烫的开水注入茶壶,绿褐色的叶儿浮起水面,又慢慢沉淀,顿时满屋飘香,沁人心脾。先洗茶,再续上热气腾腾的开水,顷刻茶泡好了,色泽鲜亮澄绿,真可谓色香俱佳。父亲的茶友们常说头开茶二开水,第二杯茶水入口,啧啧两声,再说:“好茶,好茶!”然后,他们侃个天南地北,一屋子其乐融融。茶喝足了,客人尽兴而去。父亲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检验人与人的交情的唯一标准是时间,就如这泡好的茶,越久越俨越醇香。淡定低调,真诚质朴就是父亲一生为人的风格。

十几年过去了,父亲已离我们而去,茶园再无人问津,只是母亲偶尔会到茶园锄上几把草。我知道这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精神家园,如今这一切随着时光的斗转星移渐行渐远……清明回到老家,从父亲的墓地祭扫完路过茶园。望着淹没在荒草丛中的茶树,恍惚间,一阵孩子的嬉闹声传到耳边,童年的往事仿佛历历在目,瞬间又化作过眼烟云随风而逝。苍穹之下,群山绵延,我驻足许久,怅然而归。

(摘自《吃茶去》杂志;作者:张文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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