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证一切——水的温度,茶的渴望,茶水的香甜,以及茶的睡姿。
| 往事
如果是第一次见建盏,极有可能把它当做盛酒的器具,因它外表黑亮,底小口大,有的建盏口向外撇,像要无限延伸,跟苍穹成为一体,看上去浑厚古朴,跟江湖与烈酒实在相配。了解之后你会惊讶地发现,建盏竟然是为茶而生。
这大概要从宋徽宗说起。这位皇帝在政治上一塌糊涂,在艺术造诣上却称得起无冕之王,不仅创了瘦金体,还极喜欢研究茶道,对点茶法尤为擅长。
宋徽宗著作《大观茶论》里对点茶法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与论证,オ让这门技艺完整地传承至今。这种技艺的主要目的是用来鉴别茶的好坏——先从茶饼上取下一块,包在纸中细细碾碎,筛出茶末放入茶盏,用晾过之后的沸水缓缓倒入茶盏,先将茶末调成膏状,再継续用水冲点,一边冲点一边用力搅动茶膏,直到茶面浮出白色的细沫。细沫越是洁白,散去得越晚,茶叶越好。
当时,各产茶地每年都要对朝廷上贡,为了选出优等茶叶便用点茶法来加以区别,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种游戏竟赛,名为斗茶。斗茶最兴盛的地方是贡茶产地之一的建安,蔡襄在《茶录》里提到:“视其面色鲜白,著盏无水痕者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文人雅士,如果只是枯等白沫消失也没什么情趣,于是开始在持久度好的白沫上画出鱼虫花草,写出水墨丹青,类似于现在咖啡的拉花技艺。
沫为白色,用浅色的茶具不便于观赏,恰好建安当地盛产黑瓷,做成茶盏,即为建盏。用建盏斗茶,白茶与黑杯划出白昼与黑夜,相得益彰,相互映衬,文人墨客便投入这昼夜之中,无休无止,忘我忘忧。
| 物语
当时流行的建盏主要有四种:乌金盏、油滴盏、兔毫盏、鹧鸪斑盏。乌金盏出现最早,几乎霸占了建窑早期的所有烧制时间。釉色乌黑带青,有的则呈现黑褐色或酱黑色,厚实匀称,在阳光下明亮如镜。渐渐地,纯色已经无法满足斗茶的审美需求,便出现了后面三种釉盏。
油滴盞顾名思义,黑色的釉面上有金属光泽的圆点,如不小心滴了几滴油在上面。一流的油滴盏,油滴随着光线变化色彩,如星空坠入盏中,熠熠生辉却不刺眼。
兔毫盏应是建盏中最著名、最受朝廷喜爱的一类,黑色的釉面烧出了细长均匀的花纹,像兔子身上纤细柔软的毫毛。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提及:“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说的就是兔毫盏。
我记得跟朋友初次说起兔毫盏,他们惊讶地问我:“土豪盏?”我笑着纠正了几遍,他们仍然觉得土豪比兔毫更容易记住。后来细想,兔毫盏是建盏中的贵族,特供皇帝,也跟“土豪盏”差不多了。
跟兔毫盏类似,鹧鸪斑盏因釉面上的斑纹形似鹧鸪胸前的羽毛而得名。它分为两种,一种烧制较为容易,在成形的黑釉上点缀白色斑纹即成,而另一种极难控制,是在烧制过程中形成,要似油滴盏那样细密合拢,却不能连成一片,对烧窑手艺要求颇高,至今能烧出这种花纹的人寥寥无几。
| 出走
尽管建盏在中国土生土长,浸染了上千年的中国文化,可它的知名度却只限于茶文化爱好者之间,反倒是海那边的日本,对建盏极为珍视,有“国宝”之称。
大概南宋时期,一批来自日本的僧侣到浙江天目山径山寺交流佛法,归国时带走了一些建窑烧制的黑釉茶盏。由于他们只知天目山,不知建盏其名,便为这些茶盏取名“天目盏”,主要用其冲泡抹茶。
至今在东京静嘉堂文库、大阪腾田美术馆和京都大德寺龙光院,还收藏着当年他们带走的四只天目建盏,而且那是世界上仅存的四只宋代曜变天目茶盏,每十年オ公开展出一次。
如今斗茶之风已荡然无存,对于用茶末打出膏状的技艺也逐渐生疏,建盏里再难见到胜似白雪的白色茶末。即便如此,爱茶的人依旧在苦苦追寻建盏踪迹,尽管常见的绿茶、红茶、乌龙茶、白茶、黄茶在建盏中衬不出颜色,近乎于漆黑一团,也要抓住历史的痕迹,真正体会一次茶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