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平常的茶叶，最平常的一杯茶，几乎未产生过什么联想，直到读了美国历史学教授埃丽卡•拉帕波特所著《茶叶帝国：口味如何塑造现代世界》一书后，对茶叶的历史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掩卷遐思，手中的茶杯开始变得异常沉重，而缕缕茶香也不再芬芳!
千万不要被书籍封套封底的第一句描述所误导，不要天真地以为这是一部“美食家世界食谱”，埃丽卡•拉帕波特论述的是一部茶叶种植、销售、发展史。作者通过英国打造的茶叶帝国的兴衰，剖析了普普通通的茶叶被人类强行附加的文化、身份、利益、政治、战争等元素，展示了英帝国采取经济、政治和文化力量主导但从未完全控制全球茶叶生产、贸易和消费的历史，这是一部贸易史，殖民史，扩张史，掠夺史和剥削侵略及其反抗的历史。对于缺乏欧洲、美洲相关历史了解的读者，阅读此书并不轻松。茶叶——溯源在书中，埃丽卡•拉帕波特梳理了茶叶的起源、英帝国通过茶叶开拓殖民地和世界市场的相关历史。无可非议，茶叶的起源是中国。书中记载，中国西部发现了具有2100多年历史的茶叶。是中国农民培育出了在维多利亚时代极受欢迎的中国茶叶，而在19世纪末以前，大多数英国人还没喝过，甚至没听说过他们帝国的茶叶。在欧洲人接触到这种饮品之前，中国人和其他亚洲及近东人早已生产、交易和饮用茶叶。在20世纪之前，中国影响着茶叶的全球贸易和消费。作者认为，现代早期的欧洲人在引入茶叶和茶具的时候，也引入了他们所认为的中国人的信仰和习俗。欧洲人采纳并适应了中国人的观念，相信喝茶能使人身体健康、精神愉悦、使自己更加富有诗意、更加高效、更加清醒。在18世纪中叶，英国对中国及其物品的欣赏已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在不同情境下，中国艺术风格可以代表精致、美丽、精英社会地位和礼貌，也可以体现自负、放荡和奢侈及异域的阴柔效果。欧洲茶文化除了物质和艺术行为，也有着中国根基。在海上贸易得到发展之前，茶叶这种商品通过欧亚大陆上的丝绸之路或茶马古道向西传播。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610年首次把茶叶从日本和中国带到欧洲，17世纪50 年代，少量茶叶进入英国。茶叶刚刚进入欧洲大陆时，只有贵族、君主和社会上最富有的消费者才能买得起这种象征身份地位的东西。随着君主制在1660年复辟，特别是荷兰执政威廉和他的新教女王玛丽在光荣革命中获得王位后，饮茶的习惯逐渐形成。随着大西洋消费文化在18世纪的发展，喝茶行为迅速传播开来，普通民众开始大量消费常常是走私来的类似东西。17世纪60年代，英国东印度公司正式涉足茶叶业务，而中国仍然是茶叶的最大单一市场。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茶叶在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爱尔兰的部分地区，北美洲和大英帝国及不列颠世界的其他地区成了社会生活和饮食的固定特征。茶叶对财政收入和禁酒有巨大作用，由此得到大规模和更大范围的传播推广，并开始塑造消费文化的历史。19世纪20年代，随着中国加强对外贸易的限制，把外国商人限制于特定港口、试图限制鸦片进口、拒绝输出茶叶知识(中国限制欧洲人进入领土，并禁止茶叶种植和加工知识流传到国外)，被英国人认为是危及了英国的民族荣誉、商人的自由及民众的日常生活习惯，于是采取了唯一的解决方案——战争，于是英国发动了第一次鸦片战争。而第二次鸦片战争部分也是为了促进茶叶贸易而发动的。“在中国和英国日益敌对的背景下，在印度种植能够供应本土的茶叶成了英国人的必然选择。能够在英国的殖民地种植茶叶，英国就可以反击天朝，一种新商品和一个不断扩张的茶叶帝国产生了。”茶叶——帝国1831年，英国人在印度阿萨姆地区发现了野生茶树，于是开始了一场持久而血腥的殖民征服，于1838年吞并这里。英国人对于国家在最新征服的殖民地上种植出茶叶而欣喜，并开始将茶叶打造成英国的产品，开启了印度的茶产业。与此同时，卑劣的英国人开始妖魔化中国茶。他们认为天朝是掺假的真正温床，用颜料(普鲁士蓝)把劣质红茶染成了绿茶，是“慢性毒药”。而这一切不过是欧洲人对中国人对种茶和制茶知识的垄断发出的绝望，但终于让英国人越来越排斥绿茶和花茶，印度茶叶得以登场。在19世纪最后三分之一的时间里，印度和锡兰的茶叶种植园主尝试了各种手段，向英国顾客和店主推销他们的新“帝国茶叶”。埃丽卡•拉帕波特指出，帝国出产的茶叶，即在英国殖民地栽培和生产的茶叶，是资本主义和工人阶级、中产阶级与上层阶级消费文化在国内和全球发展的产物。“大众市场的开拓，把一种相对廉价的饮料变成一种特殊商品，把异域食品融入本地社会、阶级和性别体系中去，从而创造出围绕着一种全球商品的新含义。下午茶和茶会等这些餐饮使茶叶具有英国属性，也推销了帝国的茶叶和大众形式的帝国主义。”从19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原产地广告和帝国主义诉求变得更加普遍，而且几乎都拿落后的中国与现代化的印度做比。印度种植园主及其盟友激起反华情绪，让掺假现象消失后仍然让公众保持对掺假的恐惧，借以推销帝国产品，并用广告和高雅的茶馆改善帝国茶叶的声誉。到1887年，英国的种植园主宣称他们终于在茶叶贸易上击败了天朝，大众帝国主义已经获胜。到19世纪末，广告、政治和个人关系结合在一起，共同改变了英国人的饮茶口味，伦敦已成为茶叶贸易的全球中心。茶叶利用生产、贸易、资本投资和口味，将帝国的经济和文化编织到一起。在寻求全球市场方面，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美国等“更大的不列颠”成为奋力开拓的新领域;南亚也成为了蕴含他们自己的欲望的领域;在印度殖民地创造饮茶者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国把茶叶当做战时必需品。20世纪20、30年代，茶叶在整个购买帝国货运动中成为典型范例，但帝国属性不再能让茶叶有明显的增值。第二次大战期间，茶叶成了人民战争的缩影，也象征着普通英国人史无前例地团结为一个社会共同体。虽然这不过是由政府官员、殖民地茶叶生产者和广告专家携手创造出茶叶的战时神话，但这场战争使英帝国在世界茶叶贸易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场战争也最终导致了大英帝国和茶叶帝国的崩溃。茶叶——衰落书中表述，普普通通的茶叶不仅仅是一种植物或一种饮品，而是一股解决身体、国家和世界性问题的文明力量。是人类为本质是“为疲劳的身体提供养分，平复紧张和过度兴奋的神经”的普通饮料强加了过多的附加值，让茶杯如此沉重，茶香“变味”。品茶的百姓，种植、采制茶叶的农民绝对不会想到，依靠茶叶建立的帝国可以塑造现代环境、食物和农业体系、饮食和休闲习惯、国家以及其他政体。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英国的帝国体系和意识形态被削弱，美国资本和消费文化在全球影响力日益扩大，加上新的冷战和解殖民化运动的兴起，英国和印度在茶产业中的统治地位开始终结，茶叶世界开始崩溃。可口可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跟随美国军队迅速渗透到非洲、南亚和中东地区，靠着打造出现代的快乐口味，可口可乐体现了世界体系从英国主导向美国主导的转变。无论是否在美国生产，可口可乐都被视为美国大众文化的象征。在充满开发市场和东西方政治斗争的新时代，美国成为全球贸易的中心，茶也无法抵抗住果汁和其他软饮料的巨大压力。相关专家调查研究后发现，美国青年从最早的性格塑造时期开始，就受到反茶态度的影响。“美国人在20世纪50年代对英国式的帝国主义感到越来越厌恶，而茶叶则代表了他们特别想忘记的殖民历史。茶叶的衰落以及咖啡和可口可乐的发展是一场根本性的社会和文化革命。”但茶叶的真正对手是速溶咖啡，因为咖啡与茶叶比起来，被视为更快乐，更让人感到满足，咖啡的形象是与年轻人联系在一起的，让人兴奋，具有天生的愉快气息。而对于家庭主妇来说，速溶咖啡极为现代和方便。茶叶缺乏浓缩咖啡的魅力、速溶咖啡的便捷、可口可乐的新奇，在形象上失去了时尚感。新的饮食和生活方式，使茶叶显得过时了，它是一个时代的残余。再回到茶杯沉重的话题，正如作者所言，一种看上去简单的东西，如一杯茶，实际上就是一个思想、社会、地域及生理和心理体验的集合。它是一个在广阔的时间和空间范畴中，通过思想、物质、金钱和人的持续运作而创造出来的帝国。茶叶不是单独的一个帝国，而是数个相互关联的领域，每个不同领域的权力中心都在向外辐射政治力量。沉重的阅读导致对饮茶情绪的沉重，但毕竟历史本身就是沉重的。通过阅读引发更多的思考以及拓展更大的视野，再品一杯茶时，或许品不出香醇，但可以领略一种深沉。
来源：华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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