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两天又上了一次山。
是为着今年的立秋茶压饼去的。
S师傅旅行回来,心情绝佳时,豪情万丈地说,我要把今年的秋茶,都压成饼。
呃,一听到这消息,村姑陈立马赶上山去,要阻止他这种疯狂的行为。
他拉开仓库的大门,兴冲冲地说,看,我今年人品大爆发,做了这么多纯日晒。
像一个君王,在俯视他的子民。
满仓满谷的茶叶箱子,蕴藉着茶农满满的幸福感。秋收,丰收,这就是古往今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最朴素的价值观。
我跟他说,你不要压这么多,你留一些,到年下,还有很多人想存散茶的。你倒是给大家留点念想。
他大笑,留不了太多,我仓库放不下了。必须压饼。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有时候,有偏才的人,总是这么执拗。
好吧,你是茶叶的主人,你要压就压吧。
于是,村姑陈和李麻花就亲眼目睹了,我们可爱的S师傅,留下少量的立秋寿眉散茶,把大量的,都压成了饼。
《2》
山上真的很冷。
在山下,是可以只穿一件长袖T恤的。
但在山上,你要穿薄棉夹克,或者薄羽绒服。村姑陈那件一年只穿一到两次的羽绒服,终于在太姥山上,得到了用武之地。
立冬过后,山上的茶园子里,阳光少了,阴天多了。
茶树们的花期,进入了旺季。
寒露节上山时,山上的茶树们,起始开花。
立冬后,万物休生养息,反倒是茶花们,在这一片肃杀萧索之际,白茶树的花,逆势而开。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雪白的花朵,带着淡淡的幽香,静悄悄盛放在深绿色的茶树枝条间。若隐若现,深藏不露。
唯有你细细去观察,拔开横七竖八的茶枝,才能看到那一朵泛着莹白光泽的花儿,低着头,娇羞地绽放着。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
窃以为,若徐志摩表哥看到过福建白茶树上盛开的茶花,必定会把这水莲花,改成白茶花。
《3》
如今的茶园子里,一派空山静语。
偶尔有“噗呲”一声,是小动物在茶园里捉迷藏的声音。
偶尔还有“突”的一声, 是满树的繁盛茶花,开败了的,掉落泥土的声音。
化作春泥更护花。
安静的太姥山,颇有点“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趣致。
冬天空气里湿度极高,远远看去,茶园子似笼罩在雾中,如梦似幻,影影绰绰。
山是空的,几乎没有人。只有零星的几个茶农,在巡山,给茶树做检查。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外面的人上山来。
茶季结束了,山上不复春茶季时那人声鼎沸,隔空喊山的盛景,连鸟儿的鸣叫,草虫的鸣叫,也变得稀疏和寂寥。
仿佛没有人声做为陪衬,连山上的小动物们,也变得没有生气起来。
然而,这种安静,这种宁静的茶园氛围,正是冬季茶园休养生息最需要的。
它们经历了春茶季和秋茶季,在“冬藏”的养生季,它们要好好的把半年的辛苦都补回来,并且,要把身体调养好,把养分储存在身体里,供给明年开春的生长发育所需。
越明年,它们睡够了,吃饱了,能量储存很足了,才能在惊蛰的那声惊雷之后,开始生发,开始长出胖胖的,白毫丰足的芽头,抽出嫩嫩的,芳香四溢的叶片,泡出清新甘淳的好茶汤来。
《4》
与茶园子毗邻的,是一片黄栀子园。
前年,秋茶季,我们上山。
那时候是白露尾,快接近寒露的时候。
看到山上的茶农们,有很多都关门下山休冬假了。
很奇怪,天气还很好,茶树还在发芽,为何不采寒露茶了呢?
茶厂负责人透露,这时节,请不到工人采茶,只能选择放假,不做茶了。
咦,为什么请不到工人呢?
工人都去采黄栀子了!采黄栀子一天赚的钱,是采白露茶的三倍!
原来是商业价值不同,导致了大家做出趋利的选择。
那一年,茶园里满是枝头盛放最终长成叶片的芽头,而黄栀子园子里,光秃秃的,一颗果实都没有,全被采得光光的。
而今年,立冬之后再去看,茶园里的芽头,几乎全部采光了,连嫩叶都没有几片。
但往年光秃秃的黄栀子树上,却沉甸甸挂满了橙黄色的果实。
茶农笑眯眯地说,现在,采白茶的工钱涨起来了,谁也不愿意去采黄栀子了。
冬寒越来越深重了,那些仍旧挂在枝头的黄栀子果实,明亮亮的,成为了这初冬里,一道夺目的风景。
《5》
从白茶与黄栀子的命运互换,我们看到的是世事无常与沧海桑田。
曾经,采白茶的工钱,不如黄栀子,所以,到了采黄栀子的季节,人们弃白茶,而采了黄栀子。
现在,白茶的行情起来了,黄栀子被比下去了。于是,到了这个季节,黄栀子还在枝头挂着,而白茶早已经存满了茶农的仓库。
如此看来,植物的江湖,和人类的江湖,果真是殊途同归。
你发展得好一点,就能把发展得不好的行业比下去。
而当原来沉寂的行业兴起了,你这个行业,如果仍然是一成不变,就会迅速衰落下去。
人生就像翘翘板,你上去了,人家就下来了。
如果你一直上不去,那就别怪别人总是高高在上压你一头。
努力上进的白茶行业,现在风光无限。
而保守稳定的黄栀子们,只能落了下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世间万物的变化法则,竟如此相似。
《6》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这道理,一千多年前老苏就说过。
福鼎白茶正在兴起,然它抢占了别人的市场份额,便有人视它为眼中钉。
这是必然的。蛋糕就这么大,谁吃得稍微大口了一点,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格局,必然会引来其它人的不满。
然而,可能大家忘记了,白茶的兴起,并不在如今,而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宋,那个文艺极度繁荣的赵家天下。
由皇帝宋徽宗钦点,白茶成为茶界一哥。
自宋朝后,明朝的老朱,当过乞丐,当过和尚,贫苦出身,哪像赵家的皇帝们,个个含着金钥匙长大,吃喝玩乐人人精通。
挨过穷受过冻的老朱觉得,喝茶何必那么讲究,能喝就行,不必精,不必细,不必钻牛角尖。
打那之后,白茶就再没兴旺过,直到鸦片战争。
后来的一百年,各种折腾。茶叶这种需要在和平年代细细品味的精神食品,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成为了奢侈品,谁敢发展它,就是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一直到2005年以后。
白茶才重新兴起。又过了十年,白茶才重新崭露头角。
然而,现在的白茶,离它在大宋朝的辉煌,还差得远呢。
所以,白茶并不是后起之秀,人家只是沉睡了几百年而已。
《7》
时移,则事异。
存在,就是合理。
白茶在复苏,在兴起,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这个大宋朝的国茶,老牌贡茶,正在焕发着新的生机。
要对现在那些占据了茶叶半壁江山的茶类,那些认为白茶分走了自己的市场份额的茶类,发自肺腑地说一句:
没有你的这几百年,我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