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装修房子。这事烧脑、烧心，也烧钱。虽然装过几套房子，但每一次都会有新的认识，希望在空间上有所呈现。同一个空间，设计师会有不同的想法。不过，无论方案怎样变化，对于住宅功用的家来说，茶室必不可少。几年前，我会考虑电视机的设置，而现在直接在客厅取消了电视，取而代之的是，茶室居于中心位置。
想起来，我的两处工作室，还有云南一个带小花园的家，都有茶室。以前接待朋友和客人，会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吃点水果。而这些年只有在中秋、春节这样的重要节日时，一家人在客厅挤在一起看电视，反而茶室的使用率最高。我在茶室看书、工作，和天南地北的人喝茶清谈，偶尔也高谈阔论。
闲坐下来，打开朋友圈，我有点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在路上，立于这个世界的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也总有人独自泡茶，脉脉不得语地埋首一水间。厌倦思隐，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我们有隐的传统，中国隐士名单上，可以数出很多人来。战争频仍，官场争斗，政治黑暗，逃避到偏远清幽之处，与世无争地度过余生。归隐是人处理自己与世界关系的一种选择，说到底，是遵从内心，宁愿牺牲个人利益争夺也不放弃人格独立。我们不是荷锄而归、采菊南山的陶渊明，现代社会的隐，是逃离内卷、焦虑、喧嚣，在一杯茶里，遇见山水之间，清流一样的存在，明镜一样的照见。
我习惯在泡茶时当一个听众。听的多了，那些抱怨和吐槽成为一种常态。人到中年，有感到压力山大，上有生病需要照顾的老人，下有天天接送上学的孩子。身为高管，有觉得家庭生活乏味，想要放弃的。家庭主妇，有嫌现在好保姆难找，打扫卫生最后要自己亲自动手的。作为家长，有对教育青春期孩子感到绝望的。有深情之人，大半生仍处于“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状态里的。有对当下娱乐圈流量明星感到不悦，默默喝茶的。关注时事热点，有对国际形势深感担忧的。
茶室不同于心理咨询室，也不同于投诉平台，当说者带着笑容轻轻松松讲诉时，这些事情就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说一声，叹一声，又笑一声，不像是彻彻底底的发泄，仍然留着“人间值得”的意头。又能怎样呢?劝一劝，也叹一声：“哎，谁不是这样呢?”好像稀释了哀愁和焦虑的浓度。或者借来一句调侃：“生命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似乎再难再苦的事，也就过了。当然，具体而微的现实，还是要各自去面对。入乎其中，能品茶味万千，出乎于外，可面生活百态。
友人们的家里也有茶室，茶室不大，大几个、十来个平方，却是最精致、最舒服的地方。这里有书有琴，有字有画，有笔有墨，有花有草，有古董有老物件。每次来到这样并不对外营业的茶空间，就觉得美得有灵魂，在这里抿一口茶，就可切换到纷繁之外的清净自在之地。
就这样半隐着，游走于骨感的现实与丰满的理想之间。
茶是时间的，也是空间的。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是过去的，也是未来的。是抽象的，也是具体的。是自我的，也是他人的。茶如此丰富，像一杯杯、一壶壶慰藉，在无声中静听你诉说，不言不语，仍然交给你天然的苦与甜，时间的香与味，此刻的醒与暖。酒类侠，茶类隐，茶本身就如一位优雅、自省、从容的隐士。隐的是可见可听，入世的形骸，而“隐”里面的那颗心，被你保存着珍藏着，不失不忘。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21年9月刊
作者丨郑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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